屋内本就冷,僅存的一點熱氣可不能被冷風吹散了。
他關好門後急忙跑向床邊,看着床上不複往日光鮮,形容憔悴的女人,眼裡不由蓄滿淚水。
他捧出懷裡藏的藥物,跪到床邊說:“母妃,您吃了藥肯定就會好了。”
女人目光有些許渙散,她微微擡手,賀止就把臉頰湊了上去。
孟绮苓有些心疼地輕輕撫過孩子臉頰的傷,氣若遊絲:“怎麼弄的……?”
賀止小聲回答:“拿藥的時候摔的。”
孟绮苓如何不懂,他定是去搶了藥被人打了。
自己一介棄妃,宮裡的人巴不得盼她早死,隻是自己若死了,賀止還這麼小,他怎麼辦?
孟绮苓眼角滲出淚來,“重言……能不能……喚我一聲娘親……?”
她不想再被困在母妃這個稱呼中,至少……至少在死前,能有一絲解脫也好,她想做一個平常的母親。
“娘親……我七歲了,很快就會長大了,您再等等我,先喝藥好不好?”
賀止哽咽着,他手裡捏着的藥包都在顫抖,孟绮苓的手輕輕撫去賀止流下的眼淚,面上依舊是那副溫柔模樣。
她自知大限将至,喝藥已沒有用處,此時便輕輕搖了搖頭,眼裡的淚卻越湧越多。
多到……她快要看不清賀止的樣子了……
“重言,以後娘親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保全自己,遇事不要沖動……”
孟绮苓全部的力氣都放在了此刻的叮囑中,話還沒說完,她就重重咳起來,賀止看到她嘴邊溢出的血迹驚慌不已,哭着上前:“娘親……你不要說話了!”
孟绮苓卻微微起身緊緊抓住他的手,堅持把話說完:“不要靠近其他的皇子,也不要忤逆你的父皇,你要學會韬光養晦,一定要活下去……明白嗎?”
賀止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點頭答應。
孟绮苓這才像完成了什麼重大任務一樣,又失力地躺了回去,她失神地望向床幔,氣息漸弱,嘴裡隻重複一句話。
“重言……娘想回家……我真的……好想回家……”
她慢慢閉眼,最後一滴淚也順着眼尾流下,當那滴淚滲入布料的片刻,床上的人也就此失去了生息。
殿内隻剩賀止崩潰的哭聲,他不斷喊着娘親,似乎這樣孟绮苓就還能再醒來看他一眼。
“娘親……娘親……不要丢下我……”
“今日是重言的生辰……您都不記得了嗎?”
“您還沒有和我說生辰快樂呢……”
……
那年冬日的長延殿,賀止一直覺得格外冰冷。
他登基後就命人把長延殿封存了起來,這麼多年,他始終不敢再走進去。
一如今日,隻敢獨自登上高台。
“你說,我是不是一個膽小鬼?”
周送聽到賀止這樣發問,他怔怔看向賀止,那人垂着頭,嘴邊的笑有些牽強。
他把自稱換成了“我”,此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隻是一個憶起苦澀難掩落寞的普通人。
周送見過賀止許多模樣,輕佻的,冷漠的,嚴厲的……
可唯獨沒見過如此……脆弱的?
若說剛來宮中的他聽聞賀止脆弱,定然是不會相信的。
但現在……他忍不住去捧住賀止的臉,希望以此來給予他些許慰藉。
周送輕輕吻了下賀止的嘴角,他不願賀止沉浸在舊日痛苦的回憶中,隻想讓那雙看向他的眼再恢複往常的光采。
不然,賀止表現出的落寞,隻會讓周送的心也跟着墜痛。
“才不是膽小鬼,這不是你的錯。”
“不要自責,你已經很努力了。”
周送輕聲安慰着,賀止隻覺沉入痛海的心隐隐被面前人輕柔捧起,一點一點地撫去那上面陳舊的傷痕。
賀止不禁伸出手,緊緊把周送擁進了懷裡。
肩膀上落了賀止的重量,緊箍的雙臂讓兩人身體貼得很近,幾乎不留縫隙。
呼吸間的氣息沉重而炙熱,周送也用自己的手擁住賀止,兩人都沉浸在此刻緊密的擁抱中。
冬日的冷風不會再讓人感到寒冷,互相汲取的溫度足以融化一切冰霜寒雪。
賀止輕輕蹭了蹭周送的頸側,親昵的動作卻引起周送一陣癢意,周送輕輕說着:“陛下走到今日,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嗯……你還想聽?”
周送點點頭,“想聽,陛下過往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賀止唇角微勾,聲音已沒有剛剛那麼冷寂。
“這麼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