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清一直知道自己身體裡有個妖怪。

幼時愛夢魇，無數亂七八糟的東西在夢中凝成令人恐懼的東西。

女人心如死灰凄厲的詛咒，男人絕情的處死指令……以及，兩個孩子哭啞的嗓音。

這些場景幾乎每次入夢都會重現。

她記事起是六歲，五歲之前的記憶完全沒有，貼身伺候的嬷嬷說，是因為她幼時得過一場很厲害的風寒，高熱不退，把腦子燒壞了。

她沒有朋友、沒有娘親，頂着個公主的名頭活得還不如普通宮女。

嬷嬷總是用哀傷的眼神看她，像是透過她在看誰，嘴裡念叨：“可憐的清清……”

究竟是清清還是青青？

周清清并不孤獨，她有一個别人看不見的朋友在她的身體裡，那是個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兩人連樣貌都很相似。

兩人一起玩鬧長到十歲。

那女孩對她說：“我們是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你叫我姐姐好不好？”

每每她受了其他皇子公主的欺負，第二日，那些人就會巧合地倒黴，得到應有的懲罰。

而她的姐姐，會變戲法似的變出一朵粉紫色的繡球花，花朵很小，還有些營養不良。

但對于周清清來說，那就是自己見過的最美的花。

某日，皇帝最寵愛的小公主失足落進池塘淹死了。

這位小公主，前一日趾高氣昂地扇了周清清兩巴掌。

周清清猜到或許是姐姐在幫她出氣，可是事情做得太過了。

接着，姐姐教她，趁着皇帝哀傷時，懵懵懂懂地去安慰，頂着那張和母妃極其相似的臉。

皇帝沉默良久，略帶薄繭的手指輕輕點了點她的臉：“清清……”

這回又是哪個清清？

周清清什麼都不懂，隻知道那一日後，皇帝像是想起了還有自己這麼個女兒，将她從偏僻的小院帶回了後宮。

他指着前面雍容華貴的女人道：“叫母妃。”

她依言照做，女人親熱地将她摟進懷裡。

後來她才知道，自己認的這位母妃正是當朝皇後。

擁有皇後作為依仗，她從小透明一躍成為最風光受寵的公主，甚至獲得了和太子周彥一起上學的機會。

那時候，女子是不能進學堂的。

皇宮相較于其他地方，還勉強開放，允許公主和貴族小姐入學。

隻是周清清以前太過透明，沒人想到她該上學，也沒人管她，一直拖延到現在。

姐姐消失了。

自從周清清得寵後。

六年後，周清清十六歲。

太子周彥是個天才，不但課業做的好，還有靈根，以後是要做仙人的。

周清清很羨慕他。

但授課的夫子卻隻是搖搖頭道：“心不在正途，難成大道。”

周清清不明白，那時的她覺得太子哥哥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人。

皇後隻有周彥一個獨子，對于周清清也是愛屋及烏的疼愛，那時是她過得最好的時候。

後來，周彥越來越陰沉暴躁。

周清清聽到點風聲，說是他在仙門雲昆派使用了不正規的手段，被取消了晉升的資格。

她起先是不信的。

直到無意間撞見他親手掐死了個不小心碰碎茶碗的宮女。

周彥陰郁的眉眼帶着嗜血的笑，輕輕道：“好妹妹，你看見了什麼？”

他烏沉沉的眼珠子一轉，看着她，似乎有了什麼主意。

後來，皇帝如同很多年前一樣，從外面撿回來一個貌美女子，不出半月便封了璃妃。

宮裡死的人更多了。

無論是皇帝還是太子對此都很淡定。

要不是死亡嫔妃的家人上書越來越多，朝堂不穩，皇帝可能就不會打算讓雲昆派的來處理。

周清清在大牢裡見到了來捉妖的兩位仙長。

一人青衣活潑，一人黑衣冷淡。

他們是一個師父的弟子，青衣的是師兄，後來周清清知道，他姓洛。

兩人順利捉了妖，還知道了她一體雙魂的事。

直到現在，她再次看見多年不見的姐姐。

她已經不是當年的稚子，知道眼前的姐姐是妖怪。

她想相認，但耳朵裡卻隻傳來姐姐安撫的聲音：“清清乖，先别說話。”

她依言當作不認識。

在乾清宮裡，面對皇帝，姐姐将以前的罪惡全部說出，這時她才知道，原來她們真的是親姐妹。

她幼時夢裡那些，都是她忘卻的記憶。

“你記住，我們的母親叫蘇繡。”

姐姐自爆了。

周清清耳朵裡又有了一句話：“内丹我已經轉給了你，等你掌握了力量，自然就會明白的。”

姐姐說的沒錯，自那以後，她就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脈，能感應到天地靈氣，還擁有了和姐姐一樣的能力。

繼承内丹後，兩任主人——她的母親和姐姐的記憶都回到她腦海中。

滔天的恨意幾乎要将她吞沒。

曾經因她的臉，皇帝放她一馬，現在因她的臉，皇帝更為恐懼她，連夜将她塞到了雲昆派。

她沒有暴露自己是妖怪。

當人當了十六年，她很清楚怎麼隐藏自己。

在其他弟子眼裡，她就隻是個廢材公主。

周彥越來越古怪，早就不是當年的樣子，自從知道兩人不是一個母親後，也不再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