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的雕花木門被拉開了,而後承垣王未曾回頭,反手将木門合上。
雀枝與末風一直關注着裡面的動靜,看到承垣王出來,他們便立刻迎了上去,雀枝想求他放她進去看看,為姑娘添些熱水,畢竟已經過去一個時辰了,再暖和的地方,水都有變涼的時候。而且姑娘體弱,若是在涼水中泡的時間久了,怕是會加重病情。
所以,她好擔心姑娘啊。
可她尚未開口,便聽到承垣王吩咐道:“水涼了,去叫些熱水。”說完,他便要擡腳離開,彷佛又想到了什麼,他又道:“莫要泡時間久了,一刻鐘作罷。”
他離開時,發現她的身子已經惹上了浮腫,大概是泡久了的緣故,又因方才他誤了好長時間,滿池的水已然變涼,她的身子也冰冷了許多,還需得暖暖,他不想看到她生病。
“是。”雀枝鞠躬應下,見他揮手後,便快步進了暖閣。
雀枝看到原本霧氣氤氲的暖閣,愈發的清晰了,她伸手試了試池中的水,早已涼透,寒意絲絲縷縷地滲入骨髓。她瞧着姑娘瑟縮着肩頸,纖細的手指緊緊地攥住池沿,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兩行淚水‘洶湧’地滑落,滿面皆是悲傷欲絕的樣子,使她更加心疼姑娘了。
她忍下喉頭的哽咽,轉身去将喊人叫水,待霧氣再次萦繞在空氣中時,她才走到姑娘身邊,替她輕試眼淚:“姑娘……五姑娘已經睡了,是奴婢來晚了,姑娘您怨奴婢吧,您哭,奴婢心疼……”
如果她先于承垣王來時趕回,也許就不會被承垣王鑽了空子,讓姑娘陷入這樣的困境中。
“不怪你,即使你在這兒,他也毫不忌憚。”樊玉清抽抽噎噎,搖搖頭道:“此事,莫要再讓第五人知曉,外祖一家不該跟我遭受這樣的罪名。”
“姑娘放心,奴婢不說。”雀枝不想讓姑娘次次陷入危難之中,哪怕有人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都不會說出半個字。
雀枝陪她泡完一刻鐘後,為她合攏了衣裳,回了祺玥閣。
*
清脩堂。
聞彥之已經等了承垣王整整兩個時辰了,戌時初刻他便到了,如今亥時将盡,他還是遲遲未歸。
滿身的疲憊以及漫長的等待,使他愈發的煩躁,桌上的涼茶杯杯入口都解不了他心中的燥意。
兩個時辰前,他還在與陸槐安商議着明日探查煤礦的事宜,也不過眨眼的功夫,他轉頭詢問時,承垣王便不見了蹤影,連同末風也不見了。
他堅信,這家夥定是有事情瞞着他,根本就是将他當做了外人。
更何況,飛鴿又傳來信兒,事情急緩,他雖不在意,可他若是再将消息昧下,承垣王非得殺了他。
聞彥之立在房外的石階上,站得筆直,紋絲不動,像是一杆插在石階上的銀槍,陸彰派來伺候承垣王的下人婢女皆不敢多言,隻能眼看着聞彥之焦急。
夜色已深,他也沒有打算回去,非要将人等到。
又過了一刻鐘,遠處終于傳來‘嗒嗒’的腳步聲,聞彥之精神一振,快步走向院門。
他看到承垣王低着眸子,面容透着疲憊,身上偶爾散發出一陣草藥味,不禁蹙了下眉:“你去找那丫頭了?”他說着,揮手遣散了院内的下人。
聞彥之覺得他瘋了,月黑風高,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他若是沒有記錯,那丫頭應是在泡藥浴,他此舉若是被人知曉,那丫頭能有什麼好下場,稍有不慎傳到皇上的耳中,樊家還會安然無恙嗎?
“嗯。”承垣王沒有否認,“照遠,她真的恨我,隻因一個莫須有的夢便恨了我。”
“……”聞彥之聽不懂他莫名其妙突如其來的話,胸口的燥意依舊還在,外加了一些不耐煩:“什麼?”
月光下,兩人修長筆直的身影,如同寒潭邊上的孤竹,清冷而不可高攀。
“樊玉清說在她的夢中,我殺了她的母親,害死了她……所以她才恨我,她将我當做了殺母仇人。”承垣王輕呼一口氣,嗤笑自己:“原來我在她的夢中,是如此兇殘的劊子手啊。”
承垣王彷佛一柄墜入深淵的劍,寒光被黑暗一寸寸吞噬,他想掙紮,又想到樊玉清滿臉淚痕的樣子,徹底沉淪下墜。
“你去找那丫頭原來是為了解除心中的困惑。”聞彥之見他死寂的樣子,心中的那股燥意莫名的消逝了,兩個時辰的等待他也沒有說出口,現在他心中滿是心疼。
他覺得承垣王目前這個樣子,好像回到了越皇後離世的那晚,與今晚一樣,月色照人,寂靜祥和,而他是這樣安逸的環境中唯一的狂風怒号。
不同的是,今夜他偃旗息鼓,是無聲的怒吼。
“獨獨一個夢,至于嗎?這丫頭會不會太小心眼了,你又不是真的殺了她的母親。”不過,這丫頭能做這樣的夢也情有可原,畢竟那丫頭在宮中早已耳濡目染他的斑斑事迹。
誰讓他臭名昭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