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英目不斜視,“看見了。南康侯府的姑娘,明皇後的侄女,進宮沒多久,天天守路上蹲人。”
何竺又笑。
他想起那丫頭氣鼓鼓的臉,雪膚紅唇,像年畫裡走出來的娃娃長大了,一雙眼睛又黑又亮,發起狠勁瞪着他,卻更顯嬌憨。她的聲音真好聽。
……還是個孩子啊。
也就太子殿下天生不懂得愛護幼小,更懶得憐香惜玉。
玉英淡淡道:“殿下心情不快,你沒事老沖那丫頭笑,回頭挨罰就該哭了。”
“你們能忍着不笑出來,我才佩服。”何竺聳肩,邊笑邊搖頭,“你說那丫頭知道自己長什麼樣子嗎?頂着那樣一張臉,喜怒都可愛,她越發狠,就越好笑,像極了龇牙裝兇的小貓小狗,叫人忍不住逗一逗。”
玉英不理他。
何竺嘀咕:“這麼讨人喜歡的小丫頭,進宮做什麼?在家裡待上幾年,許一個良人,夫君一定處處讓着她,隻要看見她那張臉蛋,吵架都吵不起來,那不很好嗎。”
他望着步辇上的少年,歎氣:“……何必不信邪,偏來太歲爺頭上動土。”
*
反派和他的蝦兵蟹将走了。
明容望着太子嚣張遠去,又氣又不理解。
她是皇後的侄女,好歹也算個人物吧!
狗太子竟然一點面子都不給她,難怪是反派,他的存在就是為了拉仇恨的。
明容撐在地上站起來,揉揉酸疼的膝蓋,活動一下,立刻轉身,“冬書,我扶你起來。”
冬書忙道:“萬萬不可,姑娘折煞奴婢了。”
她咬牙,忍痛站立。
明容怕她站不穩,挽住她的胳膊。
冬書擡起頭,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哽咽道:“原來太子一早就知道咱們的身份……姑娘,對不住,都怪奴婢思慮不周,出的馊主意,害您也罰跪。”
明容微怔,很快笑起來。
“我是姑娘,你是奴婢,主意是你出的,決定是我做的。”她說,語氣明快,“說到底,是我的英明抉擇出了一點小問題。”
冬書呆呆地看着她。
明容想了想,又道:“方才我在冷風裡站久了,腦子有點緩不過勁——”她拖着冬書往前走,“我有些話問你。”
冬書走了幾步,遲疑道:“姑娘。”
明容還在想怎麼發問,“嗯?”
冬書反手一指,“回長甯宮是這條路。”
明容:“啊,對對,腦子凍麻了。”
冬書:“……”
明容原路折返,往另一邊走,“你告訴我,咱們今天出來為的什麼?”
冬書答道:“等太子。”
明容皺了下眉,“等他,為什麼等他?”
“是您說一定要見他一面的啊。”冬書眨眨眼,“您說,出了成國公府那件事,因為您一人的關系,連累侯府名聲受損,更讓侯爺和夫人蒙羞,您必須掙回這一口氣。若能與太子交好,哪怕隻是得他幾句好話,外頭的人知道了,也絕不敢再嘲笑夫人教女無方。”
她說着,面露擔憂,輕歎:“今天這樣……倘若傳了出去,可怎麼辦啊。”
明容還有一肚子的問題,但她不敢再問。
這小丫頭的眉心快擰出皺紋了,再問下去,那還得了——屋漏偏逢連夜雨,她家姑娘不僅被太子罰了,還暫時性失憶,她能不擔心死麼。
明容用力按住太陽穴。
罷了,等這亂糟糟的記憶自個兒理出頭緒吧。
*
明容回到長甯宮,正要去往暫住的西偏殿,恰恰好,撞上剛從院子裡進來的一行人。
中間一名女子貌美而年輕,穿秋香色的冬裙,發飾不多,勝在精緻。她的打扮十分素淨,但氣質優雅,自有一方從容态度,輕易與旁人區分開來。
這一定就是皇後。
明容的腦袋尚未完全轉過來,身體已經先行一步做出反應,對着那人行了一禮,喚道:“姑姑。”
冬書也道:“奴婢見過皇後娘娘,娘娘萬安。”
一名年紀大些的宮女幫皇後褪下禦寒的大氅。
年輕的皇後笑着,招招手,溫聲道:“容容回來了。”
明容走近兩步。
皇後摸摸她的頭發,又輕輕掐了掐她臉蛋。
明容一愣。
皇後又掐了下小侄女稚氣未脫、肉嘟嘟的小臉,問道:“受委屈了?”
明容搖頭。
皇後又問冬書:“你家姑娘受委屈了?”
冬書噗通一聲跪下,額頭磕在地上,“奴婢該死,害得姑娘受累。”她跪得突然且用力,剛剛還在作痛的膝蓋更疼了,冷汗直冒。
明容剛要開口,皇後放下手,淡然道:“起來吧——若梅,你扶她一把。”
若梅扶起了冬書,站在一旁。
皇後坐在椅子上,捧起宮人奉上的熱茶,用眼神示意明容也坐下,“哥哥和嫂子一向疼你,你在家裡是沒受過這種委屈的。經此一事,以後聽我的勸,就在長甯宮待着,别亂跑。”
明容猶豫,“姑姑,你……知道?”
“知道。”皇後答道,“你被太子當衆罰跪,跪得不夠利索,侍衛拿劍鞘打了你的腿。就這一會兒功夫,後宮都傳遍了。再一會兒,你爹娘也該聽說了。等到明日晚上,滿京城的诰命夫人和深閨小姐們,想必都引為笑談聊過兩回。”
明容低頭。
……至于嗎。
古人夠八卦的。
“疼嗎?”皇後看着她的腿,問。
明容說:“有一點。”
皇後颔首,“我已經叫人送藥去你房裡,回頭讓冬書給你抹藥。”
明容道:“謝謝姑姑,那我先告退。”
“小廚房正在做你愛吃的小菜和點心,待會兒也給你一并送去。上完藥,吃飽肚子,睡上一覺,什麼也别想。”皇後一頓,平靜道,“容容,你記住,無論聽見什麼閑言碎語,無論經曆多少冷眼嘲諷,隻要你的臉皮夠厚,自己不當一回事,就沒人奈何得了你,過段日子回頭再看,全都不值一提。”
明容:“……”
皇後雲淡風輕的,“去吧,愣着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