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她前幾天才被太子殿下當衆罰跪,看來沒長記性,又不懂規矩,又讨人嫌了。”
“她要懂規矩,能和令狐公子私會嗎?”
冬書氣得回頭狠狠瞪過去。
女孩們紛紛加快腳步。
冬書握住明容的小手。姑娘的手很涼。
轉角處拐了個彎,路旁站着兩名才十五、六歲的小太監。他們不趕路,就在那兒候着。
冬書全神戒備。
其中一名小太監走過來,笑臉迎人的套近乎:“兩位姑娘請留步。外頭還有一隊新選入宮的宮女,主子們出去的路上許會碰見。若圖個清靜,不如随奴才抄近路。”
明容漠然道:“我不要。”
冬書想起上一個毛遂自薦的熱心人。那宮女故意引她們去虎園,害的姑娘差點送命。
她氣不打一處來,“閃開,誰知道你們安的什麼心。”
“安的熱乎乎的好心腸啊!奴才的一顆真心,天地可鑒,日月可證!”小太監痛徹心扉。
冬書瞪他。
明容懶得搭理這個煩人精,悶頭走了幾步,停住。
前方閃出一道颀長身影。
那人一襲華貴錦衣,湊近了看,卻是禦賜的金繡雲紋蟒袍,腰系玉帶,足以顯示身份之貴重。
她認得這人。
不久前,她跟着問竹去梅林,路邊的驚鴻一瞥。
兩名小太監走到來人身後,恭敬的喚他:“幹爹。”
要不是心情實在太差,明容可能會笑場。
沈大人最多當他們的大哥哥,世上哪兒有那麼年輕的爹啊?
沈令止步,站在她跟前。
小丫頭精神不振,像沒睡好。臉色過于蒼白,眼睛還有點腫。那一對烏溜溜的眼珠沖着他瞧了會兒,小臉突然紅起來。
她垂下頭。
沈令微微彎腰,問:“不想走近路?”
明容說:“不、不認識你們。”
本來是不會結巴的。
怪他語氣太溫柔,害她一緊張,咬到舌頭。
她再一次提醒自己,問竹姐姐說過,這個人是玉貴妃的親信,是那朵刻薄的富貴牡丹花的綠葉。
沈令笑了笑,“我是誰,那天問竹姑娘沒告訴你?”
明容想,就是告訴了,所以你更不可信。
她不說話。
沈令道:“懷裡的藥是抹臉的麼?……傷這麼重。”
明容一愣,揪緊衣領,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
她心裡發誓,以後東西一定藏袖子裡,就算容易掉出來,也絕對不揣在胸口!
她又生氣,又羞惱,跺了跺腳,“一個個的都往哪裡看呢,懂不懂禮貌!”
兩名小太監憋笑。
“是我唐突了。”沈令說,“你——”
“送去未央殿的。”明容打斷。
沈令一怔。
冬書輕輕拽了下明容的袖子,明容便不再開口。
“忘記宮裡的事。”沈令緩緩的道,“安心回家吧。”
明容看向他。
沈大人實在是一個溫柔得令人如沐春風的男人,不、不是,男太監。
溫柔又可靠,是她最喜歡的大哥哥的樣子。
如果這是在現代,她一定會邀請他去她家玩。可這是在古代,她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她不敢信他。
她真讨厭這個世界。
“今日是你的生辰,你的爹娘定在家中盼你歸去。”沈令凝視她,“為何垂頭喪氣?”
明容不可思議。
他,竟然知道她的生日?
她睜大眼睛,“你為什麼——”
沈令輕描淡寫:“宮外進來的人,身世背景都在我手上過一遍。”
他說着,一直背在身後的手終于伸出來,遞給她一隻藍色的蝴蝶紙鸢,語氣是哄孩子的耐心和柔軟:“……外面的天地也很好啊。”
明容接過紙鸢,抱在懷裡。
沈令蹲下身,與她平視,“有人問起,就說宮裡的娘娘賞的。”
明容狐疑地看着他。
“你不說出去,我就替你送藥給未央殿的公子。”沈令屈起小指,對她笑,“做交易麼?”
冬書輕聲道:“姑娘……”
明容猶豫一會兒,慢慢地勾住他的手指,很快便放下。她才降溫的臉又火燒火燎的,急忙别過頭,強調:“要治寒瘍的。”
沈令笑,“好。”
他直起身,吩咐一旁待命的小太監:“十四,送明姑娘。”
*
直到坐上馬車的一刻,明容仍感到恍惚。
她撩起車窗的簾子。
陰沉的天,視線都是灰蒙蒙的。
随着車夫一聲吆喝,馬兒奔跑起來。
莊嚴的城樓、巍峨的宮殿和禁宮之中的人,都在目光中遠去。
她的任務,她遠在天邊的親人,她本該擁有的無憂無慮的生活,也在離她而去。
明容抱緊懷裡的紙鸢,總覺得自己也成了斷線的風筝。
一隻失敗的,無依無靠的風筝。
“冬書。”
冬書看了過來,“姑娘?”
“你——”明容的聲音枯澀。
她扯動僵硬的唇角,努力擠出一絲笑。
“你能抱抱我嗎?”她啞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