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滿頭白發,長絲及腰,不由想起了一件事。那年我曾将紅線挂于月桂的枝頭,被醒來的昭辭看見後摘了下來。
那上面纏繞了一縷白色的發絲,已經嚴密的無法解開,以及那張白帝的小像。
于是我便對他說:“若有機會,我們一起去月桂樹那,我給你絲線,你挂在上面,讓它實現你的願望好不好?”
江陵笑着搖了搖頭,“不必,我自有白發寄東風,但請歲月可饒我,惟願一人世間永無憂。”
一時間,我竟不知道該感歎什麼,是江陵對我的愛慕和願景,還是那句白發寄東風……
我忘了!我忘了那縷發絲!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江陵是白帝的影子,他隻不過是白帝的分身,是白帝想要日夜看顧我,是白帝守護在冷屏與我說話,是白帝給我将人間的故事告訴我什麼是愛……
愛是無限接近喜歡。
我一直固執認為那是白帝,因為白帝說過他喜歡我,我便以為那一切都是他的所作所為。
即便後來我後來知曉江陵是藍釉,不是白帝的分身時也沒有想到;在我醒來後看到白發與小像時也沒有想到,我下意識認為那仍是白帝……
可是,現在,我知道了。
是江陵,是江陵将他的發絲和我系在了一處!他的發絲早已變成白色,就算是斯氏夜施了法術,一旦割下了無生機後也會恢複它原本的顔色。隻有江陵常年陪我在冷屏聊天,給我講人間百态,山川河流,講什麼是愛,告訴我愛是什麼感覺,隻有江陵才最清楚人類的生活百态。他看着我一年複一年停留在十九歲死前的樣貌,看着我毫無變化的記憶,我不敢想象他會是多麼絕望和孤寂,而他隻是一年又一年的守着我,不厭其煩。
那份前世未能說出口的喜歡,今世又隐瞞了我這許多年,若不是那縷發絲,我究竟還要被瞞多久……
江陵從不要回複和報答,他愛一個人,就會全心全意為她付出。為君貢之,不求所獲。
“江陵……”
我已泣不成聲,“其實你原不必為我做了這許多事……”
江陵奪過我手裡松開的絲帕,擦去了我眼上的淚水,他還在微微笑着:“怎麼,你覺得一個已堕神的神官不配去喜歡上一個小妖怪嗎?”
我看着他的笑顔,無語凝噎,隻能不停的搖頭。
“好了,你看你,哭的像前世我要死了那樣,我不是還好好的嗎?”他語氣輕松了不少,口中散發着醇厚的酒香。
“夜合,你真的變了。”他感慨道:“一直以來,你是多麼抗拒妖魔這個身份,可是你看,你也學會流這般多的眼淚,也理解人類那麼多複雜的情緒。以前的你可不是這樣的,我算看着你一步步成長,你已經不像一個妖怪,而是一個正常的人類,就像你曾經那樣。”
是嗎?我注意到自己不斷滾落的淚水,發現身為怪物的我也學會了心痛、悲傷、愛慕……我也可以理解并體驗那些情緒,這與從前的昭辭相比,我已然不是那副冷漠無情的樣子了。
“可是……”我迷惑的看向江陵,“我分明已經沒有了情絲,為何還能知道這麼多情緒,還能知道我喜歡白帝?”
江陵歎了口氣,似是心中無不甘和無奈:“因為你是真正的愛白帝已深,你還記得那兩株海棠嗎?那是白帝多年來愛慕你的縮影和結果,裡面早已種下他的萬縷情絲,你不辭辛苦将它複活用心看顧,你早已體内有了那份情絲,所以你才知道你喜歡白帝,你擁有正常人所有的情緒。”
原來竟是這樣!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嗎?以為情絲不在了我就可以不受感情的支配,就可以像從前那樣做檀羽族神女,心中隻守法理。
“江陵,我不會任白帝所為,若他無法克制,我最終也會殺了他。”
“我知道,白帝深愛于你,不會把你拖向死亡。”江陵信誓旦旦的說道。
過了一會他又說:“你和白帝是不是馬上要大婚了?”
我不想瞞他:“是,不過是緩兵之計,妖魔何來長情陪伴。”
“是嗎?我倒是希望,你不要辜負。”
我看着江陵,又飛快的看了外面,我知道白帝沒有走遠,剛才那些話他也早就知道,可是接下來的計劃……
想到這,我捉住江陵的手掌,在他的手心裡仔細的寫下幾個字。
他愕然,随即還是相信了我,隻是在最後時刻他告訴我切記小心。
我明白他的擔憂,但計劃不得不進行,這一次我不會讓六界再陷入危險的境地。
我走出暗牢,大門即刻被關上,法術也牢牢的吸附在上面。我看着那複雜的紋樣,腦子閃過一個念頭。
白帝在盡頭處等着我,将我帶出了日升閣,原本他想陪我回彩雲間。
可突然想到了什麼,叫我自己先回去不要亂跑,随後他便急匆匆的出城。
近來,白帝手上沒有沾染鮮血,由于他才扛過了一道天劫,身體尚未恢複,因此原本和斯氏夜制定的計劃便擱後。
我繞過日升閣,在一片荒地處發現有幾株斷腸草,我在書上見過這個,便随手摘過藏在袖中。
天色漸晚,可是月城還是那麼明亮。白帝定于明日大婚,用過飯後他變幻出幾個侍女陪我試嫁衣,量各種尺寸,我知道月城裡都是極好的東西,倉促試過,我便打發了它們,隻剩一人清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