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最後，白帝已經精疲力盡，他的身體已經完全消散，隻剩最後一個泡影，像他從前為我幻化那片星河散盡後的霧氣……再也觸碰不到……

我撿起地上白帝留下的無盡訣，去神石上刻下新的天道和法則，從此世間法理公正，不分神族、人族、魔族，都一概以法則定罪，沒有偏頗，沒有側重，隻有從前的檀羽族神女一片虔誠的心願。

江陵和斯氏夜過來尋我時，我已把法則寫好，将無盡訣還了回去。

天道和神石重新在天邊遠去，天空變成正常的顔色，此時已是晚上。

月城不再受白帝的庇佑，已經恢複到四季如常，突然的黑暗讓我有些不習慣。

江陵看着我，“夜合，無論是人間和魔域，隻要你想，都可以留下。”

斯氏夜在旁邊也笑着，“是啊，神仙姐姐這麼漂亮，去哪裡都會有人歡迎哦。”

“江陵，我要去人間，這裡就留下你們。”

江陵點頭，眼裡有些悲傷，最後還是說了“好”。

我們都知道，人和妖魔注定不同，是時候要分别了。

斯氏夜從背後攬住江陵，“放心吧，神仙姐姐，我答應你要好好對待阿陵。”

江陵冷着臉。他最讨厭被斯氏夜攬着。

我看着江陵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又無法掙脫他，覺得有些好笑。

幸好，江陵這一世無憂，有斯氏夜和他在，魔族不會再掀起風波。

“再見。”我對他們說道，起身啟程去往人間。

那兩株海棠已經被我複活，我随手将它們帶在身邊。

我最後去了雪城，那裡是白帝曾遊曆人間的地方，小城繁華，風景甚美，幾年後六界安定便越發繁盛起來。

我喜歡的還是那座望月橋，隻是再沒有等到什麼星河，我忘了，那是七十七年才會出現的盛景，若我要等，怕是此生也等不到了。

許多年後，江陵成為了新的魔尊，而魔尊身邊有一個國師，名叫斯氏夜。

本來江陵是白帝的影子，可斯氏夜用魔族禁術還是又給予了他新的靈魂，讓他不受白帝隕滅的影響。而他，還是自願當起了國師，甘願輔佐江陵一人。

魔域安定，人族也昌盛，世間法理公正，因審判不公造成的冤案越來越少，一切都在回歸舊軌。

又一年上元佳節，我來到望月橋，如今又是七十七年已過，我已然束起潔白的發絲，像白帝和江陵一樣了。

今夜的星河很美，像銅鏡裡的幻境一樣，流星璀璨，繁華落于世間，花燈明豔，人聲喧鬧，當真是和從前一般無二的盛景。

我在望月橋附近的地方買下一座小屋，平日就靠醫術診治賺些錢過活。江陵送來過很多奇珍異寶，用不完的我就拿去接濟他人了。

窗邊放着兩盆西府海棠，如今我已經無力再支撐它們的存活，近來隻能由它們日漸衰落了。

今日，便是它要凋零的時候，我突然驚奇的發現，那朵朵飄落的花朵上，竟然都寫着“小辭”兩個字。

我仔細看過，那是白帝的筆迹，看來他早已想到這些，他知道我放不下這海棠，便施了這個小法術在上面……

白帝，原來你離去，最寂寞的人是我。

我習慣了月城曾經的日光，突然也像白帝那樣讨厭夜晚，所以平時我都會點燃一盞燈，直到第二日天亮才熄滅。有了光，好像就不那麼害怕黑夜了，也減少一點害怕白帝離去的寂寞。

但幸好，今晚有星河，還是上元節，夜晚很亮，但是我還是點燃了那盞燈。

我看着那些花瓣，它們都已過了存活的時間，沒有法術的支撐後，連花瓣都是幹枯的，可是上面的字迹卻清晰有力，讓我想起了白帝執筆教我寫字的時候。

那時我寫不好整齊的字迹，就故意把墨弄灑，而他也不生氣，還會喚影子帶我換衣服；我好奇問他為什麼叫白帝這個名字，他隻是兇巴巴的讓我少問那麼多問題；我說想看人間的星河，他就伸手幻化出一大片星河在我頭頂……

雪城今日很熱鬧，像白帝當年來過時的景象。我最後一次用銅鏡照自己，又一次陷入那片幻境裡，在那裡，我永遠都是十九歲，身邊永遠都有白帝的陪伴，我一次又一次許下那個願望，但是我們都沒有來世。

我選擇雪城，正是因為選擇了白帝，那是他放飛無盡燈時的地方。

我願為一人守一座城，也願為一人守一份情。

夢醒人散，自有緣定。

我好像看見了我蒼老的靈魂離開體内，它原是白帝的一魄。

可它現在飛向天際，像那些花燈一樣，像曾經的無盡燈那樣，幹枯海棠花瓣包圍我的身體，好像我隻是睡着了。

在我的旁邊，海棠法力盡失，徹底枯萎消散。

誰知道明年，它會不會長出新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