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好……”
過了十來分鐘後,伊薩好像還真好了不少,他眼神清明,隻剩臉上沒有消掉的紅暈。伊薩的馬就在一邊,伊薩固執地爬上馬,腳一蹬就讓馬往前走。普蘭塔特見狀,想要阻止,但又發現他沒有了剛才的醉态。
普蘭塔特也騎着馬走在伊薩左側,“那我們騎慢些。”
伊薩的馬很有靈性,像是知道主人情況有些特殊,一路都走得很慢。路程過半時,普蘭塔特發現伊薩的身形有些不穩,他下了馬。
普蘭塔特的預感是正确的。
伊薩直接從馬背上倒向一側,整個人翻到地上,還好普蘭塔特及時接住了他。
因為慣性,他将普蘭塔特也帶倒在地,自己的臉幾乎要貼上對方的臉。灰色的眼睛裡有他的臉,他一下子清醒過來。
普蘭塔特坐在地上,雙手還維持着接住人的姿勢,他今天穿的衣服下擺有些大,鋪開在地上,伊薩一隻手正好撐在上面。
伊薩想借力起來,可身上使不出力,整個人又砸回普蘭塔特身上。
普蘭塔特不說話。
伊薩不知道怎麼的,心裡突然着急起來,他覺得自己這時候必須要起來,便又繼續了剛才的動作。隻是,他沒做完整個動作。
普蘭塔特就着一開始的姿勢握住了伊薩的手。
伊薩和普蘭塔特的距離很近,他甚至可以看到對方臉上的一點擦傷留下的痕迹,他一邊莫名其妙地想,這是什麼的傷?一邊混混沌沌地和普蘭塔特對視。
這是在做什麼?
他想問普蘭塔特,但他隻是嘴巴動了動,沒發現自己什麼都沒說出口。
他在這個令人奇怪的、沉默的情景保持着冷靜,他的心跳沒有加速,他腦子并未經曆風暴,他的眼睛也沒有反常地轉着看向他處,他隻覺得有些難以呼吸。
于是,伊薩小心、隐蔽地喘了一口氣,他覺得輕松多了。
普蘭塔特卻因為這口氣,更加用力地攥緊伊薩的手。
因為兩人的臉幾乎貼在一起,伊薩呼吸時帶動周圍空氣流動,普蘭塔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這些空氣的存在。
他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伊薩的臉。
為什麼這人整天與農民們跑到地裡,與那些作物為伴,臉卻沒有變得幹燥黝黑,沒有任何疲态,反而像現在這樣白皙,隻是喝了一些酒就透着紅。金色的碎發搭在伊薩臉頰邊,幾種顔色撞在一起,普蘭塔特分不清到底是哪個襯着哪個。
那雙比寶石還亮的眼睛此刻不再流露出狡黠和機敏,隻有不常見的懵懂。
普蘭塔特臉上不顯,覺得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
伊薩發現自己動彈不了,卻因為酒精沒辦法思考,他依舊看着普蘭塔特,但他眼睛一直瞪着不舒服,于是眨了眨眼。
這下不像藍色的寶石了,寶石的光沒辦法這樣生動地流淌。眼前的這雙眼睛更像盛着天空的澄淨湖水,清澈透明,又像鏡子一樣,或許能窺探他現在的心境。
百年前的智者踏上旅途,将途中遇到的一切情緒收錄在腦海中,寫成可供傳唱的詩篇,歸宿是進入掌握知識的人的家中,或是成為貴族書架上的藏品。王庭的藏書室中一直保存着那本由許多詩歌組成的詩集。
普蘭塔特曾在翻閱重要資料時打開過它,但于他而言,這個東西不值得他浪費時間去記憶。
如果沒有離開赫賽後發生的一切,他大概永遠都不會想起它,幾天前也不會去售賣雜書的地方找到一本相似的書,然後買下它。然後,又在想不清某件事情的情況下,讀完了這本書。
這兩本書的内容應該不一緻,可普蘭塔特卻靠一點聯想,回憶起了王庭中那本詩集中的一句話。
鏡子裡折射出的倒影是玫瑰,它的尖刺會化作箭矢,在心上留下痕迹。
前面的二十多年來裡,普蘭塔特隻體會過厭惡、憤怒和恐懼的情感,此外都是無關緊要的、轉瞬即逝的重複戲劇。
而現在,他體會到了新的情感。它像是突然出現在那裡,攜着不可言說的思緒,撬開了心髒的堅固的防守。
普蘭塔特才壓下不久的奇怪想法,又開始瘋長。伊薩頭頂上的頭發比耳邊的長一些,它們因為輕柔到感受不到的風撇下幾縷,拂到普蘭塔特的臉上。
普蘭塔特跟着眨了一下眼睛,眼底閃爍着看不清的微光,然後他鬼使神差地往前傾,觸碰到了一處柔軟,又很快移開。
伊薩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