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之前,念念根本沒有想過裡面會是什麼情形。可掀開白紗帷幔的一瞬間,她就後悔了。
她知道趙承安好美色,府中美姬無數,前世也聽說過他的某些荒唐行徑。
她擔心白紗帷幔掀開之後,自己将會看到不堪入目的一幕。
好在,趙承安似乎也沒有任人欣賞的嗜好。念念掀開帷幔,看到的便是趙承安半倚在美人榻上。而他膝邊的位置,坐着一個俏麗美豔的女子,衣着輕薄,眉目之間有些眼熟。
她打量那女子的時候,那女子也光明正大打量着她。隻是與念念不同,那女子打量之後,轉臉對趙承安撇了撇嘴角,說道:“我先前還以為定國侯府的鳳儀小姐是什麼百年難得一遇的美人,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
話裡的失落顯而易見。
念念早已不是會跟旁人争風吃醋的小姑娘,聞言連眉頭都不動一下,目光直直看着趙承安,冷聲道:“殿下确定要讓旁人聽到我們的談話?”
趙承安還未說話,那女子倒是掩嘴輕笑了起來,“事無不可對人言。鳳儀小姐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要同我們殿下說麼?”
此話一出,念念還未說什麼,趙承安倒是先沉了臉色。“如佩,下去。”
那名喚“如佩”的女子面上笑意頓時僵住,而後站起身來。她的目光在趙承安臉上徘徊一陣,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可觸及到趙承安冷淡如水的目光時,便什麼也沒說,隻是一轉身,頭也不回出了水榭。
直到那曼妙的身姿走遠,趙承安這才從美人榻上坐起身。
“我提醒過你,是你渾然不在意。”
他臉上又挂上那股玩世不恭的笑意,似乎念念所急之事對他來說,絲毫不重要。
事實也的确如此。薛平之于他而言,不過是一介臣子。沒有了薛平之,還會有劉平之、林平之……
他的确沒有急切的道理。
可念念卻不同。薛平之是她的血脈至親,是她發誓要好好守護的家人。
他這般無所謂的态度徹底激怒了念念。這一刻,她恨不得将趙承安活生生啃咬至死!
他所謂的提醒,就是逼迫她嫁給他?
這算哪門子的提醒?
眼見念念氣得眼睛發紅,趙承安這才收起臉上的玩世不恭,一臉認真道:“這才隻是開始。”
他的一句話,頓時讓念念如墜冰窟。
他是什麼意思?
難道哥哥被關進刑部大牢,僅僅是薛家災難的開始?
趙承安微微别過眼睛,似乎不忍去看念念的神情。“你悔婚一事,父皇雖然并未怪罪,但并不代表他心中也不在意。”
自古最難測的便是帝王心,盛寵之下能讓人一步登天,盛怒之下也能讓人一步跌落地獄。
而念念早已在前世領教過。
她覺得身上陣陣發冷。她悔婚之舉,原本是為了避開将來趙遠深登基、覆滅了薛家的這個結局。可如今還未等到趙遠深登基,當今皇帝就要先拿薛家開刀了?
趙承安仿佛唯恐念念不信,他迎着念念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你信不信,不必等到明日,你父親也難逃此劫。”
念念的臉色徹底慘白下來,人也仿佛承受不住似的,倒退了數步,直到撞上了水榭欄杆,這才勉強維持着站立的姿态。
趙承安冷眼瞧着,絲毫沒有伸手扶她一把的打算。直到念念擡頭望着他。
她眼裡不知何時已經泛起了淚光,整個人如同遭遇了風雪的芙蓉花,脆弱蒼白到了極點。
“我早已說過解決之法。”他在念念開口之前,先截斷了她的話。
念念張了張嘴,許久無聲。
她不知自己何時得罪了趙承安,才會被他逼迫至此。
可追根究底,定國侯府會遭此大難,究竟又是誰的錯?
即便重活一世,她也想不明白這個問題。
而趙承安沒有給她太多的考慮時間,他重新躺會美人榻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你猜猜,宮裡問罪的诏書這會兒是否已經寫好了?”
念念臉色更是慘白幾分。
原本她以為,隻要逃過與趙遠深的婚事,就能拯救定國侯府。可誰知這一世事态變化如此之快,快到她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更勿論做好保護家人周全的準備。
前世家人慘死的模樣浮現于眼前,念念幾乎能嗅到鼻端彌漫的血腥之氣。驚恐與害怕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來,幾句要将她整個人淹沒。
心理防線一旦崩潰,先前的種種顧慮便不在考慮範圍之内了。她跌跌撞撞撲到趙承安跟前,哀聲哭求:“求你……求你……”
這樣毫無尊嚴去哀求一個人,念念隻在前世做過。本以為重活一世,她能将失掉的尊嚴重新撿起,卻不曾想到,隻是換了一個哀求的對象。
随即下巴被兩根手指擡起,念念淚眼朦胧的目光中映入趙承安沒有表情的臉。
他就那麼直直看着念念,眼底眸光微動,似乎在衡量估計着什麼。
念念讨厭他這種肆無忌憚打量的眼神,卻也知道如今這種情況下,她甚至連怒意都不能表現出分毫。
也不知過了多久,面無表情的趙承安終于松開手。
念念不知他在想什麼,隻是擡着朦胧淚眼望着他。
趙承安卻微微低垂了眼眸,避開了念念的眸光。
“我說過,我要你心甘情願嫁給我。”
許久之後,他才輕聲說道。
念念身形微微一僵,随即目光一錯不錯盯着他,“我願意。”
原本以為,這三個字很難說出口,可在父兄有為難之時,這三個字卻是這樣輕而易舉便被說出了口。
念念不禁自嘲一笑。“五殿下,你赢了。我心甘情願嫁給你。”
可這份“心甘情願”之中到底摻雜了多少不情願,也無人有心思再去探究。
然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趙承安卻沒有想象中的高興。他甚至擡眸望向遠處,神色晦暗難辨。
念念有心催促,卻也知道這會兒是自己有求于他,再不可像之前那樣。
許久之後,趙承安才輕聲道:“若是定國侯知曉你用自己的婚姻大事換取他與薛平之的平安,想來也不會高興。”
他說得明明是事實,可落在念念耳中,卻猶如被人狠狠一巴掌扇在了臉上。
即便她自幼被定為太子妃,也遵循宮中嬷嬷教導,父親卻從未要求她服從皇權。他對她最大的要求,就是希望她能如同平常人家的女兒那般,無憂無慮度過每一日。
這也是她前世能肆無忌憚嫁給趙遠深的重要原因。
無論前路多麼艱難,父親總是會支持着她。
可如今,她就要用所謂的“自由”,換取父兄的平安。
但她卻甘之如饴。
她垂下目光,一字一句對趙承安說道:“這是我的心願,即便父兄知曉,也定會支持我的心願。”
這話既是對趙承安說的,也是對自己說的。
她受父兄庇護多時,也是時候為他們做些什麼了。
既然趙承安有心于皇位,那麼趙遠深就勢必會得到一個強勁的對手。隻要最終結局不是趙遠深登上皇位,那麼無論她嫁給誰,都不重要了。
趙承安難辨的目光久久落于她身上。
明明所求即将到手,他卻仿佛畏懼什麼似的,遲遲不肯表态。
而念念已經不能再等。她不知道這會兒皇帝問罪的诏書是否已經拟好,是否已經在前往定國侯府的路上?
憂慮一下,她顧慮少了很多,擡頭直視趙承安:“我已經給了殿下想要的答案,那麼殿下呢?”你說過會解我定國侯府危機,那麼什麼時候才會兌現你的諾言?
面前伸過來一隻手。念念垂眸望着。
趙承安的聲音自頭頂響起,“不是要去救你父兄于危難之中麼?還不快起來。”他的聲音少了往常的戲谑,多了幾分難得的認真。
念念遲疑片刻,便将手遞了過去。
她本以為,趙承安這種養尊處優的皇子,手心必定連一點兒薄繭都沒有,卻沒有想到,手心相觸的那一刻,她就感受到了他手心厚厚的繭子。
那不是一位皇子該有的手。
可是卻出現在了趙承安的身上。
那樣矛盾,卻又巧妙地融合着。
趙承安牽着念念的手,一路出了水榭。
路上遇見府中下人,皆是低眸斂目,不敢亂看。
念念不知他要帶着自己去往何處,直到兩人登上了前往皇城的馬車,念念才遲疑問道:“殿下要帶我去何處?”
自上了馬車,趙承安已經松開了念念的手。他半倚着馬車裡的靠枕,眼皮微合,整個人呈現一種放松又自在的姿态。聞言眼皮輕擡,聲音淡淡的,“你先前出入皇城那麼多次,會認不出我們這是要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