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烈烈，紅果發酵後的酒精味若有似無。

終于有人一甩手憤憤将鞋裡的沙碩倒出，穿着鞋站起，迫不及待怒罵道：“草，這要等到什麼時候？那紅果都快化泥了，什麼粉蟲才是祭祀道具，我看是商量好了讓我們去送死吧？”

遲溯看過去，除了站起的達江尤，其他嘉賓的臉色都好不到哪去。除了看着還有些耐心的瘦老高莫如楠褚皓天他們，其餘人也半是焦慮半是懷疑地跟着達江尤朝他們望過來。

身旁的景霧澤沒有反駁達江尤的話，隻将手伸進衣兜，朝其他嘉賓側去的下颚線條緊緻冷硬。

“那在天亮前逮一個人宰了，無論如何，粉蟲都會來的。”

無端想起了景霧澤說過的話，遲溯猛然抓住了景霧澤伸進衣兜的手腕。

他握得緊，景霧澤回過頭來，神色有一瞬未掩蓋住的麻木與殘酷。那雙桃眸像是見慣了血色，又像是被血色澆灌鑄成，豔麗得讓人心驚。

遲溯的喉結不自覺滾動了一下，他沒有移開目光，而是堅定地看着景霧澤搖了頭。

掌下的手腕仍是緊繃着，遲溯不敢放開，轉而看向達江尤道：“快天亮了，你要是不信就回去，我不會将你供出來，說到做到。”

說完他又做了當地發誓的手勢，随着一道淺金色的光環落下，達江尤本是指着遲溯想說些什麼，見那光環卻是眼都突了出來。伸出的手指抖了抖，猶豫着蜷了回去。

遲溯見達江尤又坐下，不知道是忌憚他這沒見過的操作，還是想拖到最後一刻再走。

無所謂了，遲溯看向幽暗的叢林，他這麼果斷發誓，隻是不想在這件事上多費口舌。

會有奇迹嗎？

遲溯深深地吸了口空氣，卻聞不到紅果的味道。

不過也可能是他鼻子堵住了，畢竟他還在感冒。

他這麼冷幽默地想，知道自己隻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心在下墜，他緊握的動作失了力道，冰冷的手反被從衣兜伸出的手牽住。

遲溯将目光轉回景霧澤身上，突然朝他問了個問題：“你殺過人嗎？”

那道安撫他的氣息突然停滞了一下，牽住他的手也在那刻收攏了些。

“我隻殺過怪物。”

他聽見景霧澤用那個好聽的嗓音平靜地說道。

可回答這種問題，反應太過平淡，本身也是一種問題。

遲溯閉上了眼，沒有追問下去。

“景霧澤，”像是對什麼妥協了一般，遲溯低聲道，“我有點困了。”

他剛說完，還沒聽見景霧澤的回應，反而被嘉賓們的驚呼吸引。睜眼看向聲源，又順着他們的目光看向叢林。

如同世界初始的第一縷呼吸，深沉的夜幕邊緣悄然裂開一條罅隙，從中汩汩湧出大片大片的粉光。它不同于陽光的溫暖，而是一種黏稠、濃豔、充滿活物氣息的粉色洪流。它掙開凝固般的墨色深淵，無聲無息地漫淹過來，帶着令人窒息的滑膩質感，鋪滿了他們面前的整個視野。

這詭異乃至駭人的景象，曾足以凍結血脈的粉潮，此刻卻奇異地融化了他們心頭的堅冰。一種溫熱的力量穿透恐懼的硬殼，滲入靈魂深處久未逢甘霖的焦土。

遲溯的胸腔劇烈起伏，擂鼓般的心跳敲打着全新的節奏——不再是倉皇的奔逃，而是勝利的宣告。

“來了，”他啞聲念了句，欣喜地看向景霧澤。

而景霧澤的嘴角也無聲揚起，綻開一個比粉潮中任何一個波瀾都要更明亮更溫暖的弧度，猶如從天際線升起的朝陽。

“愣着幹什麼，”有人大喊了聲，語氣中更是毫不掩飾的狂喜，“抄家夥啊！”

冷落在旁的石斧織網被嘉賓們拿起，連續不斷地朝蟲群揮去，即便沒吃飽飯沒睡覺，也絲毫不影響他們豐收的熱情。

遲溯拎着景霧澤獵來的一大袋粉蟲擡頭，陽光明媚得刺眼。

天終于亮了。

守石窟的雄性帶着戰士過來，原本看到嘉賓數量衆多時臉色還有些不虞，卻在看到粉蟲後喜笑顔開。

遲溯放下心來，和那名雄性一唱一和地打配合，将粉蟲送到了首領面前。

首領看着眼前這堆盆盆溢滿的粉蟲，随手就捏起一根揉搓了一下，看着力道不大，粉蟲卻一下被碾成蟲幹。汁液順着首領指腹的厚繭形狀流下來，遲溯隻感到那瞬間有好多粉蟲在身上爬，手臂上盡是雞皮疙瘩。

不過這到底是遲溯抵觸粉蟲的心态作祟，随後首領将視線從粉蟲上移過來看他，才是真讓遲溯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