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燈即将消失的最後幾秒，聞郁終于回過神，拉着沈映蓊穿過馬路。

剛走沒幾步，聞郁注意到身旁這人又慢下來。

他回望，看到她臉上猶疑神色，便放低視線，不鹹不淡地掃過兩人交握的手。

“啊，抱歉。”聞郁像是剛想起來一樣，慢悠悠地說了聲，松開了手。

“……”

原先還不覺得什麼，都是情急之下的反應，但現在被他這麼一強調，沈映蓊倒有些不自然，但她面上依舊不顯，隻加快步伐往前走。

書店的位置不太好找，藏在長街短巷裡，還好并不算遠，這段路程雖然沉默，卻也沒有到令人無法忍受的程度。

穿過一條小路，眼前就是聞郁口中的那家老書店，自上往下的三四層水泥階梯，房梁頂端是完全卷上去的鐵皮門簾，三分之一的門面被橘黃色門簾擋住，剩下的一直延伸到下沉的最後一坎台階，這是家由地下倉庫改建而成的店鋪。

沈映蓊微微吃驚：“原來這家店還開着，你怎麼知道這裡？”

走在前面的聞郁步子一頓，随口道：“閑逛發現的。”

他撩開簾子走進去。

店内面積很大，但被林立的書架填充，不顯空蕩，除了兩人，還有别的顧客，也沒有禁止交談的标語，因而比别的書店要嘈雜一點，更像個小型貨場。

“這本書前幾年就不再出版，大部分書店都不會有貨，我想如果要在線下買到的話，應該就隻能來這家書店。”聞郁找到清單上的教輔書，“雖然時間有些久，但這麼多年考綱并沒有大改，主編對每年中考試題的研究都很深，我初中刷題的時候，對比過很多版本，都不如他這一版本對基礎題型的把握準确……”

他垂着頭翻閱書籍，脊背孤直，或許是因為今天沒有會議，衣着十分随意，黑色防風上衣拉鍊拉至胸口，露出淺色短t，和一段白皙幹淨的脖頸，額前碎發軟軟垂在眉眼處……莫名有種清爽單薄的少年感。

沈映蓊看着他，沒頭沒腦地問了句：“你高中也是在一中讀的嗎？”

沒有立時開口，過了幾秒，聞郁才道：“我高中在江餘讀的。”

轉身，他朝她笑了笑，“江餘航高，一所普通民辦高中，你可能沒聽說過。”

聞郁翻開手中的書，視線卻始終停留在目錄那一頁上，意識到自己根本讀不進一個字，他合上書：“怎麼忽然問起這個？”

沈映蓊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問，她仔細回想，隻能抓住一個非常模糊一閃而過的怪異感覺，于是說：“就是覺得怪怪的。”

頂着聞郁的視線，她吞吞吐吐的，“就是，我忽然想起來，原來你也讀過高中。”

“？”

沈映蓊也覺得這句話有點神經，補充道：“我好像沒法想象你十幾歲那會兒的樣子。”

更神經了。

絞盡腦汁後仍覺詞不達意，沈映蓊放棄掙紮，擡眼看向他，決定找個别的話題揭過這一頁。

片刻的安靜，聞郁極緩慢地牽出一抹笑，語調上揚：“……是啊，畢竟也不是一生下來就二十五。”

“……”沈映蓊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于是隻好轉開視線，越過他走向書架。

“這家店開得很偏，但是它和一中隻隔着兩個街區，來這裡的很多都是一中的學生。”她硬着頭皮開口，說話的同時抽了本書出來，原本隻是為了轉移話題的随手舉動，在視線接觸到熟悉的書本封面，還是免不了一愣。

她想起當年的一些往事，“高中的時候，不喜歡上晚自習，我和我的一個朋友會趁着休息時間跑來這家店看書……”

并不值得人回望的記憶讓她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話說了一半，又把手裡的小說塞回書架。

與此同時，她偏頭看見聞郁若有所思。

他轉眸看過來，兩人視線不期相撞。

“後來呢？”他語氣很淡。

沈映蓊愣了下，續上先前的那句話，“後來和她鬧掰，我就不常來這家書店了，就算偶爾來幾次，又經常遇到關店，聽班上同學說這家店轉給别人了，所以我還以為它不會再開了，現在看見它重新開着，還挺感慨的。”

聞郁沒有出聲，靜靜地看着她。

她原本是笑着的，隻是到後面，她聲音漸低，唇角的笑也挂不住，視線掉在地上。

就像這家店一樣，兜兜轉轉關了又開，朋友相聚又分離，一段友誼走到一半再也繼續不下去……其實沈映蓊覺得這些都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再正常不過。

室外又下起雨。

書店響起雨滴拍打的咚咚悶響。

但奇怪的是，在這一刻，沈映蓊覺得這間書店前所未有的安靜。

靜到她所站的這一片地無限延伸成整個世界，而世界隻剩下她一個人，四周空曠寂寥，她隻聽得見自己的聲音。

“我也有過朋友。”

隻是現在不是了。

“我剛才還遇見她了，她說起之前的事。其實我都記得。”

和她怎麼成為朋友，和她怎麼相處，還有最後和她怎麼形同陌路，她都記得。

“我也挺理解她為什麼會生我氣。”

她想起之前孟凝說的話，說她不會難過。好像是真的，因為此時她再攤開掌心——

十幾分鐘前，這裡有道被紙袋線繩勒出的紅痕，淺淺的，橫亘指腹之上。

而現在，那道紅痕已經不見了，掌心被勒住的脹痛灼熱感也随之消失。

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就連難過，也沒辦法留下印記。

她可能真的像聞郁說的，銅牆鐵壁。

“我說這麼多，是想說，我應該不是一個适合做朋友的人。”

聞郁聽着她自我剖白了半天，遲緩道：“你這是在自我貶低？”

“我隻是，實話實話。”沈映蓊沒想到聞郁會想到這個層面，沉默了幾秒鐘，“而且，我也沒覺得我哪裡不好，我覺得我優點也挺多的。”

她看了眼聞郁：“就比如，我還能鋤強扶弱。”

聞郁：“？”

沈映蓊：“就剛才，你站不穩的時候，我扶了你了，你不是說你體弱嗎？”

她指了指自己，“扶。”

又看向他，溫吞開口：“算了那個字我就不說了。”

聞郁十分給面子地笑了下：“那我是不是該謝謝你善解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