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蓊沒去理會他話語中的調侃,垂眼避開他的視線,照着他的清單開始一本本找書。
而在她轉過身背對的同時,聞郁臉上笑容淡去,眼睫垂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整個人無聲站立。
雖然這家書店的書目确實挺全的,要找齊那幾本書還是費了不少時間。不知不覺時間過去大半,聞郁接到通電話,是先前助理打來的。
聽着對面的工作彙報,他的眉頭也逐漸皺起,“……現在?”
“沒事,你先去,我不趕時間,可以慢慢等。”沈映蓊看到聞郁蹙眉看過來的征詢視線,反應過來他應該是有什麼急事,怕耽誤他時間,忙出聲。
聞郁對着電話道:“來書店接我,位置發你。”
挂了電話,他抱幾本書徑直走到前台,付錢的時候沈映蓊攔住他,于情于理都應該是她付才對。
聞郁敲了敲書脊,思忖道:“嚴陶知道你給他買了這麼多參考書嗎?”
沈映蓊搖頭,看到書,嚴陶跑都來不及了,怎麼會讓她買。
“所以到時候你就跟他說,是我買給他的,”聞郁指尖一滑,付了錢,“讓他認真點,好好做。”
“……”沈映蓊被他的邏輯打敗,剛想到反駁他的話,他的電話又響起,于是自己的話隻能咽在肚子裡。
助理的車來的很快,在聞郁上車後,就開始給他彙報二十分鐘後開始的會議内容。
簡要彙報完畢,張助安靜下來,等待他的下一步工作安排。
這一次沉默的時間有些長。直到張助終于發現,自己老闆似乎一直看着車窗外。
“是不是要下雨了?”聞郁蹙眉,看着後視鏡問道。
十一月的甯市進入雨雪天氣。
一個小時前才停歇的雨水在此刻再次複蘇,甚至強度較先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沈映蓊看着室外的天氣犯難,雨天極難打車,好在距離書店幾十米遠的地方還有一個公交車站。
又等了一會兒,接近末班車的時間,不能錯過最後一趟,于是她冒雨沖過去。
意外的是,車站隻有她一個人。
兩步之外是稠密的雨水,頭頂上是金屬色澤的雨棚,伴随着潔白的燈光揮灑在她腳邊,以她為中心落下一層透明結界。
沈映蓊獨自坐着,内心十分安靜,想起買書的事,她點開聞郁的微信,把錢一分不少地轉給他。收好手機,右手邊是幾本教輔書,最上面的則是離店之前随手拿的一本小說,現在無聊翻看,才意識到竟然是那本童話書。
所謂經典,大概就是無論看過多少遍,再看一遍都能津津有味。
不知不覺她沉迷其中,便也沒注意到那雙緩步走近的黑色皮鞋。
直到對方在她面前站定,她擡眸。
握着黑色傘柄的指節修長白皙,指骨幹淨,和他這個人一樣,即便換上一身西裝革履,也該是雨中最清新挺拔的松竹,不沾染半點塵俗。
“之前下雨,你在書店等着,現在下雨,你也在等,為什麼不找别人來接你,一個電話而已。”
“大家都很忙,桃子現在說不定還在加班,你也有事情要處理……”她愣了下,語速緩慢道。
聞郁看向她的眼神帶着了然的洞悉。
她話音越來越小。
她确實是在找借口,但是沒人規定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我習慣了。”
在很久之前她就學會不再去麻煩别人。
聞郁露出一副頭疼困擾的模樣:“和你做朋友大概都會覺得很挫敗。”
她眼皮微動,一臉習以為常、聽之任之的木然神情,而後平靜地将正在看的書頁合上。
隻是動作略顯僵硬,指尖無意識摩挲書籍腰封的字體。
聞郁視線追随她的動作垂眼掃過。
那腰封上提着一行字,“我一個人看了四十四次落日。”
面對他的“控訴”,她一言不發,表現得十分頭鐵,垂下頭的動作又莫名有些委屈,和封面上那個小男孩背影如出一轍的沉默。
聞郁無奈彎唇,妥協一般,慢條斯理地将雨傘收束規整,俯身。
他身上的清冽氣息被雨霧沖淡幾分,潮濕的暖意向她襲來。
察覺到自己的領地被人入侵,沈映蓊搭在書籍封面上的指尖驟然叩緊,仰面時,因為感到詫異,她微微睜大眼眸,表情怔然。
逐漸縮短的距離在一個合适的位置停下。
他沒有靠得很近,如果他手裡恰好撐開雨傘,那麼這個位置,剛好隻夠他将她頭上的那一小片陰雨天氣遮擋住。
也不是很遠,即便距離兩人十幾米之外,就是數十道鐵皮卷簾被亂雨吹刮、此起彼伏的聲響,也不影響他的每一個字都清晰傳到她耳朵裡。
“但是,你的這個朋友又非常好哄。”他回望她的眼睛,認真開口:“即便你習慣了一個人等雨停,可在你等待的四十四次裡,隻要有一次想起你的朋友,那就算他的勝利。”
這麼些年,他很清楚,她不是主動的人,尤其在感情方面更是遲鈍得可怕。
偏偏有的時候她又表現得十分直球,他想,這或許是因為她有套自成邏輯的體系,習慣将情感按照她能接受的程度來定義,在這套體系中,她有最大裁量權和自由,有她所需要的安全感,她可以毫無保留依據本心行事,而一旦發現潛在的未知風險,她就會無比抗拒,再度變得冷漠封閉。
說心懷不軌也好,說趁虛而入也行,他本來就不是什麼正人君子。無所謂她用什麼标簽來定義自己,至少他想在她心中占據一個定義,讓她清楚,他對她來說是安全的,是她能憑借本能去靠近而不用權衡利弊的。
張助還在路邊等他,九點十分的飛機,他得走了。
離開之前,他拉過沈映蓊的手,将手中那柄黑傘放到她手裡。
“更何況,你從來都不需要一個人等雨停。”
開往機場的路上。
确認沈映蓊上了随後安排的車子後,張助才敢開口跟聞郁彙報之後的工作。
聞郁沒說話,隻是浏覽工作行程,合上文件夾。
張助從後視鏡看了眼,提醒:“到機場還有些時間,要不您現在休息下?”
他沒應,揉了揉眉心,拿起手機,撥了個電話出去。
等待對面接通的過程中,車窗半降,有冰涼水珠飄進,手背傳來一絲涼意。
他低眉去看,黑色西裝袖口沾着粒細微到肉眼幾乎難以察覺、極脆弱的六棱冰晶。
不知不覺已是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