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苒婷始終記得,高考前夕的最後一個下午,和别人交換同學錄時,無意中看到坐在最後一排角落的沈映蓊。
那時她正偏頭看着教室窗外一棵大樹,綠蔭投在脖頸鎖骨處,青郁與白皙交映,漂亮得如同一幅油畫,讓人覺得她也融入這一片綠意生機,可當天邊陰翳飄過,才知道不過是假象。
她展示着這個世界的色彩,卻和現實沒有半分關聯,好像什麼都走不進她心裡。
那個下午,季苒婷望着沈映蓊,心底生出某種錯覺,好像她真的成了大家口中的,一隻被束之高閣,精緻而脆弱的花瓶。
工作室的房子定下來,了卻一樁事,沈映蓊查了下地圖,發現附近還有個小商場。最近嚴陶又開始咳嗽,沈映蓊想給他買點保暖的衣物,再給聞郁外婆挑幾件厚外套。
告别季苒婷,沈映蓊就往商場走。
幾步之後,她停下來,遲疑地朝走在她身後的季苒婷說:“我要去商場,你也是這個方向嗎?”
季苒婷大大方方靠近,笑道:“是啊,反正我也沒事,正好要買東西,而且這地方我熟啊,想買什麼,我帶你去。”
沈映蓊露出微微詫異的表情,目光緩慢地從她精緻的妝容往下掃,最後停在她那雙銀色細閃極其晃眼的高跟鞋上,困惑:“可是你沒有别的安排嗎?”
一見面她就注意到,這并不是季苒婷的日常穿着,再加上今天正好是休息日,她以為自己的臨時起意打亂季苒婷的計劃。
沈映蓊忍不住開口:“你要是有别的事的話,不用陪我的,我一個人就行。”
季苒婷已經親昵地挽住她的手臂:“真的沒事,跟我客氣什麼呀。”
沈映蓊還待開口,一道高亢的男聲打斷她。
“不是,等了你半天了,說放鴿子就放鴿子啊,我不管,我可是跟班長他們接了任務的,一個都不能少……”一身藏藍色西裝的年輕男人眼尖地瞥見季苒婷,迅速朝這個方向走過來,“大姐,都幾點了,還擱這兒逛街,要不是我去你們公司問了前台,說你往這個方向走了,不然我還得找你半天……”
“……”
即便再八面玲珑,季苒婷此時也忍不住感到尴尬,她有些困難地朝沈映蓊擠出笑,解釋的話十分無力:“我覺得身體不舒服,之前就拒絕他了。”
那人走近一聽,眉毛亂飛:“不知道幾個小時前誰說的要在婚宴上氣場全開,用十厘米的高跟鞋踩死渣男前男友和小三。”
季苒婷:“……”
沈映蓊:“……”
沈映蓊輕咳了聲,“那你還是去吧,這還挺重要的。”
先前一直沒看見沈映蓊正臉,男人此時留意到她,沈映蓊也朝他看。
沒想到下一刻他忽然瞪大眼睛,語氣不可思議:“沈映蓊!”
冷不丁被人這麼大聲喊了名字,還挺驚悚,沈映蓊瞬間挺直脊背,正要詢問時,她發覺對方有點熟悉,幾秒之後,她詫異道:“高澤傑。”
“對啊,是我,沒想到咱們在這兒遇上了,哈哈哈,婚宴上他們那一桌還沒開席,我們這就先聚上了。”高澤傑語速飛快,很是興奮,“這得七八年沒見了吧,高中畢業後你就跟斷聯了一樣,怎麼都聯系不上,今天真是巧了,竟然在這兒碰上。”
沈映蓊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她對這種熱情不太習慣。
高澤傑絲毫沒有察覺,還在喋喋不休,季苒婷忍無可忍把他拉到一邊,“不是說婚宴要開始了嗎,走啊。”
高澤傑反嗆她一句:“你不是身體不舒服嗎?你别去了,我和沈……”
季苒婷咬牙切齒:“我又好了,少廢話,現在走。”
兩人在那兒較勁,沈映蓊在思考自己這麼直接走掉是不是不太合适時,高澤傑忽然把話題扯到她身上:“那咱們就一起去呗?”
“啊?參加婚宴嗎?”沈映蓊驚訝片刻,沒想到這裡還有她的事,遲疑道:“我有别的事。”
季苒婷搭腔:“她真有事,我證明。”
“咱班主任老邱結婚,孟凝沒跟你說嗎?全班好像隻有她有你的聯系方式,我還以為她會跟你講。”高澤傑納悶。
聽到這話,季苒婷瞬間消音。
沈映蓊還沒反應過來,又聽見高澤傑說:“這可是老邱結婚,你不得來?他結婚多不容易啊,别人都二婚三婚了,他四十五的年紀才趕上夕陽戀。”
高澤傑說着,把手機裡的照片點開給她看,第一張是肚大腰圓憨态可掬的中年男人穿着新郎西服,捧着花站在新娘身旁,特别滑稽喜慶。
沈映蓊有些恍惚,在她的記憶中,對邱老師的印象始終停留在高考前,他在她本子上寫下的離别寄語。
第二張,是張婚禮邀請函,上面龍飛鳳舞寫的“送呈甯市一中14屆高7班全體同學”,高澤傑甚至随身攜帶着,他将請柬遞給沈映蓊,看着兩人:“怎麼說,咱們一起去見證老邱的幸福時刻?”
天闊雲高,風日正和。
會君離别,不寄相逢。
但這是再相逢的時刻。
沈映蓊彎了彎唇,将大紅燙金的喜慶緩緩合于掌心,不再拒絕:“好。”
*
上了車,高澤傑的便電話響個不停。他開車不方便,讓一旁的季苒婷幫他接通點開外放,電話那頭很吵,估計是婚宴快開始了,一個勁地催。
高澤傑則是很裝神弄鬼地表示有神秘嘉賓到場,季苒婷一臉受不了的表情。
沈映蓊忍不住笑。
對面:“快點兒的,就差你們幾個了。”
高澤傑匆匆忙忙發動車子,問有哪些人到。
“除了孟凝和王穎稚她們幾個女生說有事走不開來不了,其他的基本都到齊了。”
沈映蓊坐在後座,等會兒要上高速,她低頭正要給自己綁安全帶。
電話那頭繼續外放:“哦,對了,還有聞郁也不來了。”
她握着安全帶的手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