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席間坐好,沒多久沈映蓊聽到身後有一陣躁動,比先前要熱鬧些,隐隐地,有人提到聞郁的名字,她望向那邊,看到他就坐在不遠處的席宴上。
2班班主任也就是今天的新娘,已經端着酒杯走到他身後。
聞郁在旁人的提醒下回頭,而後迅速起身。他站直後也是略略低着頭,模樣恭敬,似乎一直在聽對方講話,偶爾才會回幾句。
不知道說了什麼,兩人都朝她的方向看了眼。
隔着人群,沈映蓊看到那雙眸色淺淡的眼睛望向自己。
她愣了下,就在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麼表情時,聞郁已經收回視線。
一對新人舉着酒杯走到7班附近,不知道誰帶頭喊了句:“祝我們7班班草邱志遠同志脫單成功!恭喜楊雨潤女士抱得美男歸!”
老邱穿得繁複又正式,本就局促,現在被衆人起哄,被勒得通紅的頭更是大了幾分。
2班的人也不甘示弱:“2班娘家人在這兒呢!”
“同窗三年争三年,這次兩班班主任喜結連理,以前種種過往不究,我謹代表7班的同志,宣布從今以後7班無條件歸順我2班!27永存!”
這話引來隔壁桌7班人大聲反駁:“明明是72!”
學生鬧作一團,新娘子被逗得哈哈大笑,老邱像顆煮熟的蝦球,牽着對方的手,低聲嘀咕:“你也不管管你們班的學生。”
新娘子挑眉:“你有意見?”
老邱立即慫了,一副老實受氣包模樣,逗得衆人更是大聲喧嘩調侃,場面一度喜氣十足。
不遠處,沈映蓊出神地看着眼前的畫面。
這一幕太過熟悉,從高一時期,就常常在教務室上演。
隻是她也從來沒想過,那個總是冷臉的、陰晴難定的2班班主任,會和好脾氣的老邱成為相伴一生的愛侶。
因緣際會實在是個神奇的東西。
看着老邱捧着酒杯笑眯眯走近,她心頭湧上些不可名狀的感動。
身旁幾個感性點的同學眼睛都紅了一圈,老邱樂呵呵地,被自己學生灌了一杯又一杯的酒,走到沈映蓊面前時已經有了醉意,花了好幾秒的時間辨認她,确認眼前并非幻覺後,嘴巴不自覺張大一瞬。
沈映蓊不是能言善道的一類,現學現賣地說着讨喜祝福的話,之後便有些緊張,為她這麼多年的銷聲匿迹。
她不如别的學生活躍,也不如别的學生優秀,或許這麼久時間不見,老邱早就把自己忘了。
但此時的老邱複又笑眯眯感歎:“七年不見了啊,老師都聯系不上你,怕你趕不上參加婚宴。”
沈映蓊聞言,表情稍感詫異,她本以為老邱也會如同其他人一樣,為她的出現感到突兀和不解。
“你會來的,”老邱對此很是笃定,他笑着碰了下沈映蓊的酒杯,“因為你一直是個重情重義的學生。”
沈映蓊怔在原地,愣愣目送老邱轉換下一個戰場繼續。
三巡過後,衆人都或多或少有了醉意。
沈映蓊在不遠處坐着,看到2班的那群人圍着聞郁,像是在起哄,他不得已站起來,喝了三杯之後還不被放過,他笑容都有些無奈,又說了句什麼,一群人又瞬間興奮,就連看熱鬧旁聽的新郎新娘也忍不住招呼全體一聲:“走走走,看流星看流星!”
和曾經讀書那會兒一樣,大家一窩蜂擠了出去。
轉眼宴客廳已是一空。
沈映蓊猶豫着起身,在想要不要和季苒婷打過招呼再回家時,先前那個和她很不對付的趙江源再次走過來。
這一次,他似乎很是窘迫,态度不再嚣張輕蔑,可能是底氣不足,講話也變得不流暢起來:“那個……不好意思,我剛才可能是喝多了,就有點腦子犯渾,說錯了什麼,希望你見諒。”
沈映蓊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确認他是真心來道歉時,才開口:“你跟我道歉沒用。”
趙江源神經一繃,也忍不住煩躁了,但還是壓着脾氣:“啊?那一人做事一人當,你也别遷怒别人……”
沈映蓊:“你剛才對季苒婷說了很難聽的話,你向她道歉。”
“……”趙江源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一樣,古怪地看了她好幾眼,直到發覺對方又開始蹙眉,他才清醒過來,連聲答應,“哦哦這肯定的,我等會兒就去找她跟她說聲對不起。”
沈映點點頭,要離開時,她回頭又看向對方。
趙江源還在出神,表情像是有些納悶,而後,就看到沈映蓊同樣一臉猶豫地、遲疑地問了個奇怪的事。
“你跟季苒婷很熟嗎?”
趙江源心想這是個什麼問題,但還是如實回答:“還行,之前兩個班的人參加過幾次活動,她人不錯,有交集。”
沈映蓊又問:“那她那個劈腿的男朋友?”
趙江源恍然:“你說這個啊,我也認識,成,要是等會兒仨扯起頭花來我幫着上去勸一手,不是啥事……”
沈映蓊索性不給他說完的機會:“不是,要是真的打起來,你幫她踹那渣男幾腳。”
趙江源:“…………”
*
酒店花園廊檐處,聞郁靠在牆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趙江源說話。
“……你猜她怎麼解釋的?她說物盡其用!精神病打人不犯法!”趙江源回想起來差點沒氣吐血。
關鍵是她也不是存心氣他,倒像是真的這麼覺得,最離譜的是被她這麼說他也隻能含血點頭,趙江源覺得今天晚上的憋屈程度完全可以排進自己人生履曆的前三名。
聞郁視線落在不遠處,聽到這裡才回過神,“那幫了嗎?”
趙江源一臉驚異地看着聞郁,确定自己沒聽錯後,絕望閉上雙眼,認命般吐出口氣:“幫了。”
聞郁沒忍住笑出了聲,擡手拍了拍趙江源的肩膀以表同情。
趙江源見聞郁還能開得出玩笑,肩上的擔子也松了不少。
仔細回想一下先前和沈映蓊的對話,不自覺地,他也跟着開始笑,确實挺逗的。
“我覺得沈映蓊這個人好像有點怪,說不上來。”他皺着眉,“好像有的時候很好,有的時候,又很……”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真的很難把她和那種刻薄、寡情的有錢人家大小姐形象聯系到一起。
如果不是高三那年,他們幾個陪着聞郁一起混進那場宴會,看到沈映蓊對聞郁的那副模樣……
“所以形勢比人強。”聞郁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突兀地開口。
“你現在也今非昔比了。”趙江源正色道。
“但總有山外山人外人。”聞郁表情淡淡。
趙江源沒法否認,旋即又問:“沈映蓊她爸真的有說過考慮和你合作拿下甯市的項目?”
聞郁點點頭。
“看來這老頭子還挺有眼光的,知道惜才。”趙江源也替聞郁感到揚眉吐氣,一臉高興。
聞郁唇角勾起,回想着不久前在立嘉某個酒會上偶遇沈方淮時,對方和他的對話,心下嘲諷。
至于前段時間由此生的傳聞導緻鄭氏開始動作頻頻,給他制造了不少麻煩,而這些事大多都出自沈靈均的手筆,隻是近期對方大概也自顧不暇了。
“你是不是又喜歡上她了……”猶豫半天,趙江源終于還是問出那句盤桓在心頭許久的話,眼神擔憂。
聞郁偏了偏頭,面露困惑。
“又”?
或許這個“又”字身後跟着的是“泥足深陷”,或者是“萬劫不複”,再具體一點,或許是粗暴地磋磨人的尊嚴,假如是幅畫面,那或許是總也望不到盡頭的台階,和台階頂點的姐弟、打碎在腳邊的名貴古董、即使是面具也無法阻擋的落在身上如同烙印一樣奚落憐憫的許多視線……
風穿過。
聞郁感受着自己驟然升高的體溫正在緩慢下降。
他把趙江源那句話的每一個字都細細咀嚼一遍。
“沒有,沒有又喜歡上她。”
趙江源聽他這麼說,放下心了,但又想到個事:“可為什麼不能跟她講?我覺得她可能真的像你說的那樣,不清楚那些事,要是知道當時害你保送名額都丢了,說不定一心軟一愧疚,就讓她爸把項目給你了?”
聞郁無意再重複無聊的廢話,笑了笑:“不能,就像你說的,如果她知道了,就隻會心軟,隻會愧疚。”
趙江源簡直想不通聞郁的腦回路。
聞郁表情很淡,夜色覆在眉眼之上,稀薄的燈光無法穿透。
“可我要的不是她的心軟和愧疚。”
這麼說,趙江源覺得有幾分道理:“也對,畢竟這事兒成與不成還是在她爸那兒拿捏着。”
“所以,以前的事,大家都不會對她說的對嗎?”聞郁看到她走過來,也直起身子,朝趙江源溫和笑道,“畢竟在過去和未來之間,我們有更好的選擇。”
趙江源忙不疊點頭,他覺得聽懂了這句話的意思,但仔細一想又覺得沒聽懂,原本想仔細追問聞郁和沈方淮關于合作項目的談話細節,餘光一瞥,連忙住口,找了個理由提前離開了。
沈映蓊龜速挪到廊檐下,在聞郁面前站定。
“你還沒走,正好可以留下來看今晚的流星,”聞郁安靜幾秒,斟酌着開口,“要過去他們那邊嗎?”
其他人都在河對岸的那片草坪。
“不用,”沈映蓊拒絕他的提議,語氣一如此時的燈光一樣微弱,好像随手就可以掐滅,“你沒有話要跟我說嗎?”
聞郁放低聲音:“有,但是我們先換個地方再好好說?”
沈映蓊的再次拒絕顯得有些固執,“這裡就很好。”
在花園的這個位置。
她覺得這就是談話最好的地點。
隻有她和他兩個人在,隻有花園入口處兩盞微弱的花園燈,不用看得很清楚。
很多時候,太過清楚反而是件很難堪的事,隻要有一個模糊的方向,她就總能走出去。
聞郁腳步就此頓住。
他臉上沒有太多表情,但沈映蓊心裡很亂,根本沒有看着他,她視線略略放低,盯着他大衣下的第二顆襯衫紐扣。
沈映蓊定力不如他那樣好,幹脆道:“算了我先說。”
說完又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