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聞郁見她始終不開口,沉吟了會兒。
結果才說了第一個字,沈映蓊蹲了下去。
“我頭好重,我要蹲一會兒。”
“……”
“我們就這麼說。”她醞釀片刻,放下捧着腦袋的手,才繼續開口。
結果她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你和孟凝關系怎麼樣?”
“想知道?”聞郁倒也不詫異,甚至可以說,似乎早就在等她詢問。
他微微笑着拿出手機回撥一直沒接的好幾通電話,對方接通的同時,他俯身将手機貼到沈映蓊頰邊。
緊跟着,沈映蓊聽到對面熟悉但又顯得異常暴躁高亢的聲音,跟轟炸機一樣不斷往她腦子裡扔核彈:“接了?我操你他媽瘋了是不是!你是不是有病!你們結婚了?!結婚?!你們怎麼結婚的!好好好,還瞞着我是吧,把老娘耍得團團轉,你打的什麼主意别以為我不知道,以前我就警告過你,你去找她了是不是?現在你離她遠……”
“就是這個關系。”聞郁淡淡道。
孟凝吼得如同外放,兩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沈映蓊腦瓜子嗡嗡地,小心翼翼開口:“孟凝,是我。”
電話那頭猛虎咆哮的聲音霎時被掐斷,一秒轉換成被人捏住命門的小雞仔,安靜幾秒後,扭捏道:“……你就在那裡不要走動,我過來找你。”
挂了電話,聞郁平靜地接受着來自沈映蓊的,一言難盡的眼神。
他沖她晃了晃手機,如同寬慰她一般,補充道:“從高中起就這樣,我都習慣了。”
沈映蓊:“……”
沈映蓊有些後悔問他這個問題,搞得像是他挨罵是因為她挑起來的事端一樣,于是先聲奪人問道:“你沒跟她講我們結婚了嗎?”
暗示他做事不地道,被罵也是應該的。
聞郁四兩撥千斤回去:“我以為你跟她說了。”
沈映蓊啞口無言。
她心虛地移開視線,“這個以後我再跟她解釋,現在有另一件事。”
自己和他還有别的賬要算。
“你也是一中的學生,還跟我是同一屆的,而且還在2班。”她蹲在花園燈下,細白的手指撥弄着草叢裡的醡漿草,聲音很平,聽不出來情緒,“我之前在孟凝朋友圈看到過你的照片,以為你們倆是朋友,原來還有這一層特殊關系。”
聞郁慢條斯理地:“有點良心就别诽謗我了。”
沈映蓊差點咬到舌尖:“……就是,老同學。”
當然,關系不怎麼好就是了。
聽她這麼說,聞郁才悠悠“嗯”了聲。
沈映蓊繼續:“還有,你有一個跟你關系不錯的高中同學,對方好像很仇視我。”
聞郁挑眉。
沈映蓊開始翻舊賬:“我問過你是不是一中的學生,但你否認了,說明你想掩蓋什麼。”
“從我們認識開始,你從來沒有表現過和我有交集的樣子,但是從先前那個人的表現來看,很明顯,我們曾經不光是有交集,甚至還有過節。”
光這幾點,她其實就想了很久。
聞郁等着她的結案陳詞,“所以呢?”
沈映蓊鼓了鼓臉頰,一口氣說完:“我懷疑你因為高中的時候和孟凝發生矛盾進而對當時作為她朋友的我懷恨在心繼而你的朋友也恨屋及烏針對上我,但你很快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明白不能牽連無辜再加上學業問題所以高三的時候轉學,雖然後來我們又遇上可這事兒太丢人了所以你選擇什麼都沒發生過。”
話音剛落。
四周陷入沉默。
沈映蓊心裡開始打鼓。畢竟都是她胡言亂語。
也有一點擔心自己逾越的想法,她擡眼,發現聞郁也低着頭。
光線很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就在她要開口道歉時。
聞郁彎腰,仔細凝視她的臉:“這是喝了多少?”
沈映蓊細聲細氣地回答:“一點點。”
聞郁盯着她的模樣,沒講話,反而蹲下身來,從口袋裡摸出一小方白絹,握住她的手。
沈映蓊一驚,下意識想要抽出來,卻被他一句輕飄飄的“手髒了”打消。
像是很忍受不了她髒兮兮的樣子。
她隻好不再亂動。
如果說熱鬧是另一角的,那麼這裡,連同兩人的呼吸,以及黯淡不可及的星光,都組成此時此刻難以言明的靜谧。
聞郁低着眉,從她的指根開始,緩慢擦拭掉沾着的泥土和草汁,看着它一點點露出原本白皙柔軟的樣子,開口:“我小學和初中一直都在江餘讀,高中那會兒考到了甯市一中,高一到高二一直在2班,直到高三轉學,我回了江餘上學。”
喝了酒的沈映蓊格外安靜,一動不動的,除了那雙黑亮得如同玻璃珠子的眼眸确實是看着他,不然還真有點入定的錯覺。
聞郁緩聲繼續:“當時外婆身體不太好,舅舅和舅媽都要打工,沒人能照顧她,所以才轉學回去,而且招我的那所學校承諾能免除我高三學費和補貼生活費,如果高考分數達到他們的要求,還能給我一筆獎金。”
沈映蓊其實已經沒辦法思考什麼了,隻是禮節性地給出反應:“哦。”
聞郁斂下眼皮,勾唇:“之前跟你說我在江餘讀的高中,會覺得我騙了你嗎?我不太喜歡回顧這些事,因為總覺得,自己那會兒就已經這麼市儈,都沒怎麼少年意氣淩雲過。”
半天沒有回應,他注意到沈映蓊一臉凝重地盯着自己,好笑道:“怎麼這個表情?”
“我在想象你意氣淩雲的樣子,”沈映蓊洩氣,“想象不出來。”
聞郁沉默一會兒,最終還是沒忍住,笑出了聲,喉結上下滾動着。
沈映蓊尴尬地轉移話題:“對了,我之前跟你說的愛口胡的很有趣的老師,就是邱老師,哦對,他沒給你們班上過課,你不知道。”
“聽說過,”聞郁斂了笑聲,唇角勾起,“當時我們班主任很讨厭你們班主任,有的時候會拿你們班當反面例子在班上講。”
沈映蓊覺得不可思議:“對,好神奇,但現在他們竟然結婚了。”
她忽然想到什麼,盯着聞郁目不轉睛,“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也沒想過我們會結婚。因為你看起來,好像不喜歡我的樣子。”
聞郁無奈道:“這是要和我翻舊賬嗎?”
“但其實你對我很好。”她安靜幾秒,聲音低下來,軟趴趴的,又重複了遍:“大家都對我很好。”
聞郁笑道:“你喝多了話怎麼這麼多?而且,怎麼就對你好了。”
後面那句話低不可聞。
沈映蓊沒聽見他的話,抱着膝蓋仰望天空。
其實那裡什麼都沒有,更不要說什麼流星。
可她也不失落。
“我前幾天,去看了我師父。”在和師姐談過之後,她一個人去的。
沈映蓊現在的語言組織能力很差,沒邏輯道:“原來,他們把師父照料得很好,墓碑附近還開出了小花,紫色的,很好看,隔壁一家也有人來,很多人,他們還帶了收音機,可能老人家很愛聽電台,我師父也喜歡的……放的本地交通頻道,講完笑話講交通,一直放在墓碑邊上,走的時候忘了帶走,我就把它開到最大音量。”
她在那裡待了一整個下午,聽沒電了兩節7号電池。
聞郁看着她這副像是做了什麼壞事、一臉傻乎乎的模樣,挺可樂的,但他卻笑不出來。
“我現在覺得好幸福,”她看着那一片寂靜星穹,喃喃,“會覺得,我好像被全世界原諒了。”
聞郁蹲在她面前,視線同她平齊,輕聲問:“為什麼這麼說?”
為什麼這麼說?沈映蓊恢複了一絲清醒,但很快,又變得茫然起來,她也不知道。
她的困惑都寫在眼睛裡。
聞郁沒有深究這個話題。
她的那句話,和那個得不到回答的問題,被他輕描淡寫揭過,安撫一般擡手揉了揉她的發頂,“所以世界總是會獎勵他喜歡的好孩子。”
遠處傳來刺啦火花的動靜,沈映蓊詫異擡眸看過去。
伴随着衆人的驚喜呼喊,屏息的等待之後,是劃破長空的銳響——煙花接連迸射,在夜色中綻開,銀色火光消逝又出現,替代失約的流星,奔赴這一場期待。
突如其來的煙火點燃大家的熱情,聞郁也看過去。
他其實不喜歡煙花。
那些璀璨的火花有多熱烈就有多短暫,于他而言,得到又失去的落寞遠比從未擁有過的遺憾要強烈得多。
可是他還記得在立嘉大學的那個夜晚,她找到了他,她說,那是一場很美麗的煙花,可惜他沒有看到。
但無妨。
世界正在變好。
束縛的被解脫,辜負的被珍視,虧欠的被彌補。
所有人都如願以償。
他背對一片星光,望着她的眼睛,近乎希冀一般開口:“從今以後,每一場煙花我們都一起看,好不好?”
前方熱鬧非凡。
煙花墜落的一刻,沈映蓊怔怔地看着他,張唇。
可是世界太轟鳴,她沒有聽見自己的回答。
耳邊鋪天蓋地的,都是怦然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