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最初響起敲擊聲的時候,石婵還以為自己幻聽。
直到聽到鳥雀被一聲重似一聲的悶響驚飛後,她才後知後覺有人拜訪。
“這天色才過午時吧?石家小哥就來送水送菜了?倒是難得的勤快,不知是否還有别的什麼事。”
石婵邊喃喃自語着,邊快步趕去開門。
可斑駁老舊的黑漆木門才開一條縫,就被一股香甜的味道直沖鼻尖。
身為老饕的石婵,自然要情不自禁的感歎了一句。
“好清甜甘醇的味道,是梨花酥!”
“撲哧——”
門還沒全開,并看不到門外究竟是何人,但那突然暴起的清脆笑聲還是讓石婵目光一亮。
“咦,怎麼是你?”
口中說着,手下動作更快更用力的将吱呀作響的院門拉開。
果然,外面站着今早才剛認識的少女——石蓮。
甚至這丫頭身上的衣服都沒換,笑看着她揚了揚手中拎着的食盒,笑問道。
“怎麼有朋自遠方來,不請人進門坐會兒,給杯水潤潤喉嗎?”
石婵一驚後,早已迅速讓開門口。
此時聞言,笑着揶揄道。
“不知朋友從哪個遠方辛苦跋涉而來?吃午飯了沒?若不嫌棄,和我一起對付一頓吧。”
說完這話的檔口,不等石蓮開口回應她,石婵自己先搖頭失笑。
好嘛,今日難道适合宴客?
還是說,她彈了一曲并不标準的待客的曲子,就把這宴飲的運勢提升了不成?
将人迎入自個落腳的西廂房後,石婵邊簡單歸置了一下略顯雜亂的桌面,邊請人入座。
“别客氣,随便坐。雖然亂了點兒,但我每日都有按時灑掃各處,從這屋裡出去的人絕不會灰頭土臉。”
當然,這除了她娘給她養成的習慣外,還是為了同屋住着的病号兒。
石蓮的确在毫不掩飾的打量四下,但目光似乎并不是挑剔,而是好奇中透着一股莫名的期待般。
石婵忙完回頭,一眼就注意到這不同尋常的目光,好笑的問道。
“你這是在找什麼?總不會是這院子本是府裡的藏寶閣,臨時借我住了吧?”
石蓮被這句逗得前仰後合,笑完後忍不住搖頭。
“沒想到,你竟是個促狹鬼。與我往日聽聞,真是全部相同。”
石婵敏銳察覺到石蓮與自己相處前後微妙的不同,以及此刻毫不掩飾的輕松氛圍與好奇心。
“……呃,你知道我是誰?”
石蓮促狹一笑。
“反正不是你這身衣服裝的樣子。”
石婵撓撓頭,不好意思一笑,坦然道:“倒也不是故意女扮男裝,就是這樣行動方便些。再說我又不打算常在這府裡,那用不用真面目示人也沒什麼差别嘛。”
石蓮羨慕的一歎,但很快就收拾好心情,邊揭開食盒邊笑道。
“今日在松鶴堂比試完,你臨别時跟我說有緣再見。但一定沒想到,這緣分來的這麼快吧。”
随着清脆如銀鈴的笑語聲,一陣比門口聞到的更沁人心脾的香氣霎時鑽入鼻腔,直把這幾日隻能啃青菜蘿蔔和石頭幹糧的石婵,引得口中津液争先恐後洶湧澎湃。
“咕嘟,那個,你這是才回去沒多久就找來了?還沒吃吧?那咱們一起用午飯啊?”
一連幾個問題幾乎都沒換氣,就自動奔出石婵的嘴。
若不是她平日喜歡說話,口舌靈活,這一瞬怕是要丢人現眼的噴出口水。
石蓮又被逗的呵呵笑,邊拿出幾碟子顔色各異卻同樣新鮮悅目的小點,往石婵這邊推了推,邊笑道。
“這麼說,若女俠不嫌棄,咱們就一起用些?”
石婵感覺得出,石蓮比早上初見時與自己更親近且無拘無束了。
雖說不好是因為從便宜師父或别處旁敲側擊出她的真實身份,沒了男女大防,還是因為在松鶴堂的比試,但這份善意和親近是毋庸置疑的。
腦中劃過這一年後,石婵默了一瞬,才又開口,淺笑道。
“那個,雖然挺高興你來看我,還帶着如此美味的點心小食,但該說的話,我覺得還是先說清比較好。”
目光從精緻且模仿花瓣水果惟妙惟肖的茶點上移開後,石婵看向對面的目光,已恢複了透着清冽與通透。
“呃,你說。”
石婵一笑。
“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别緊張。我就是想說,早上那事,雖的确是有我看不慣的地方,想替你出頭教訓教訓對方。但更多也有我自己的考量,以及身為石家後輩,自覺該說的一些話。”
認真剖析過自己,她又恢複有些點兒浪蕩的輕松模樣兒,輕笑着繼續。
“也就是說,并不用把今早的事看得太重,記得太深。咱們憑性情相處就好。且按我那師父閑時念叨的話,緣來則聚,惜緣,珍重,不給自己留遺憾就好。”
石蓮聽得有些愣愣的出神,待石婵察覺對方似乎有些不對勁兒,她才猛然回神苦笑着開口。
“沒想到,今日不僅被你救了這張臉,連往日心結都……”
之後的聲音太輕,被窗口的微風輕輕一吹,不等飄過兩人之間的八仙桌就散了。
但不等石婵多想或多問,石蓮自個已重整心情,擡頭爽朗一笑道。
“真的是相見恨晚。我以水代酒,敬你一杯,也敬咱們這份比萍水相逢還難的相聚緣分。我會好好珍惜,雖不知能相聚多久。”
說完,不等石婵反應,她已舉起桌上海碗一飲而盡。
石婵眨眨眼,也跟着一笑。
“好,敬你和敬咱們的緣分。”
一語畢,也緊跟着喝幹了自己面前的水碗。
石蓮放下海碗,倒也不再糾結交淺言深,直言坦率問道。
“今日你彈奏的那曲鹿鳴,是師從何人還是自個打譜,又改的手法?”
邊說,邊拿起一塊梨花酥,遞了過去。
石婵也不客氣,接過吃的輕咬一口,大贊了一聲。
“甜而不膩,又酥又脆,幾乎是入口即化,好手藝!”
之後便接起石蓮的問題,侃侃而談道:
“那是我娘教曲子,手法嘛,有我爹娘教的部分,也有我自個琢磨改的地方……”
在松鶴堂,她也被問過這個問題。
當時,對石老夫人的莫名戒備,直接讓她簡化了這個問題,隻說是爹教的。
果然見上首那正襟危坐的老婦人眉眼間,幾乎是難以察覺的松了一松。
雖僅隻一瞬,且那絲若有若無的神态,幾乎與日光投下的陰影并無差别,但石婵并不覺得是自個眼花。
說不出的不快在心中淤積,早在那一瞬間,她已在心底打定主意,待回家後一定要問個水落石出。
可算是嫡親堂姐妹的兩人在屋中邊吃邊聊的不亦樂乎,忽然門外再次傳來悶悶的咚咚聲。
這回石婵有了經驗,幾乎一瞬就辨認出這就是院門被敲響的動靜。
“嘶,看來今日還真是待客日。你且稍作片刻,自便就好,我去看看就回。”
苦笑着說完,石婵在催命般的敲門聲中,不得不起身快步趕往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