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二人回到小院,早已日上三竿,眼看就要午時。
石婵揉了揉眼看就要翻江倒海,以示抗議的肚子,擡頭問道。
“你餓不餓的?要是不介意粗茶淡飯,就再稍等會兒,咱們邊吃邊說。”
玄明早看出自個這小徒弟,對自己戒備與抗擊,聽到這話不由得眉梢微挑。
“哦,你還願意招待一頓飯?”
石婵無語的瞥對方一眼。
“怎麼,我看着很像睚眦必報無禮粗俗的小人嗎?”
玄明未置可否,隻嘿嘿一笑的同時,随手将拂塵一甩别在後腰帶,就撸胳膊挽袖子的接道。
“那走吧,兩人總比一人快。你這裡有什麼能吃的?不會又是冷硬甜膩的剩糕餅吧?”
石婵聞言狠瞪對方一眼。
“玫瑰糕涼了也好吃!從做好到第三日香味兒不散不壞,且随着時間推移,每日都有不同風味兒。哪裡是其他剩食可比?!”
看人一副無奈又不願多費口舌,隻看肩膀脖頸透出的力度都在說,‘好好好,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兒,石婵越發覺得胸悶且一口氣憋住似的。
深吸口氣後,她也懶得多說,一扭頭就往後院小廚房走。
且邊走,邊朗聲哼道。
“這會兒就算想吃也沒了。隻有青菜蘿蔔和涼馍馍,要是想吃就來幫忙吧。”
其實,要說完全沒有點心小食也不太準。
在小廚房的竈台上,一個還算精緻的小菜籃裡,此刻正靜靜躺着五六個油潤長短不一鹹甜都有的小點心。
這都是幾日間,不時出現在石婵休息的西廂桌面,或直接就在小廚房的竈台上。
院裡沒外人,便宜師父就算來也是直奔石婵練功的地方,更是每日晚來早走,那這東西是誰弄來的就再明顯不過了。
石婵試探過玄明道人,确認不是對方後,便暗自歎息着将盤纏裡的銀錢估量着放到青桔屋裡的桌面或床上。
幾日中,兩人雖沒再照面,更是一句話都沒說過。但這暗中的接觸卻并不算少。
石婵帶着人到小廚房後,自顧自忙着抱柴生火。
原以為她認下的便宜師父如此愛裝,且裝的信手拈來又有模有樣,哪怕不會五谷不分,也必是四體不勤,還十有八九沾點拈輕怕重。
誰知,她這邊才燒起火來,一擡頭鍋裡竟已添好水。再一聽身後動靜,似乎人家已快手快腳削皮切菜,刀工竟還流暢的好似奏樂。
啧,這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石婵愣神的功夫,身後忽然傳來催促聲。
“做什麼呢?丫頭快蒸幹糧啊。我剛掃了眼,那馍馍要是不過熱氣,怕當暗器都委屈了。”
石婵才剛回神,下一瞬就被這形容逗得面皮一抖。
誰說不是呢。
她當初第一次見石府小厮連菜帶這麼硬的幹糧,一起送來時。差點兒因為彼時日光不好,錯認了這東西是壓鹹菜的石頭。
後來更是人走後好奇的拿了兩個對撞,竟還真能聽到悶悶的哐哐硬響,一時樂的前仰後合,當真開了眼界。
好在,東西倒是沒馊沒長毛,蒸完吃起來除了沒有面香,倒也能暫且果腹。
起身利落上屜,想了想又從小竹籃裡一樣選了一塊兒面點,随手規整放入已上氣的蒸屜,這才蓋好木闆。
轉回身後,又去打下手。
邊摘菜,邊順勢聊起正事。
“反正這裡沒外人,咱們也被浪費功夫,你直說我要付出什麼代價就是。”
玄明好笑的瞥了一眼,少女手中不快的菜刀,搖頭揶揄。
“你在家時,爹娘沒教過做事要專心?一心多用,輕的事倍功半。像你似的手持利器,就不怕割着自個?”
這話不等說完,石婵手裡的活已完事兒。
随手将擇出來的可用菜葉菜心投入清水桶,她邊洗邊一仰頭,笑看對面問道。
“這會兒,可以了?”
“哎,”玄明苦笑着搖頭。
石婵以為自個還要挨訓,剛撇了撇嘴,就聽頭頂飄來一句笑歎。
“會随機應變,還能審時度勢不說,又長了張伶牙俐齒的嘴。真是,說不是天助貧道,也是貧道難得的機緣了啊。”
“哈?麻煩說人話。”
石婵眼下已對便宜師父時而雲山霧罩,時而獨自感慨的習慣漸漸适應。
且秉持着省時省力不耽誤自個功夫,也不耽誤别人精力的善心,已練就聽不懂立時就問,絕不胡想亂猜的好習慣。
玄明被怼的一頓,卻呵呵笑起來。
“行,說正事。”
玄明将切好的長短粗細勻稱土豆絲擺入粗磁盤,洗了手,收起玩笑的松弛感,看向石婵。
“老夫有一急事需得去那些人面前走一遭,你覺得是裝神弄鬼也好,是招搖撞騙也罷。到時得有人助一臂之力。”
“聽你爹說,丫頭你正巧也想去見見世面或撞撞南牆?又剛好你資質,咳,天性不怕人,敢作敢為敢說,更兼之琴棋書畫都有涉獵。”
說着,老道忽然又露出狡黠笑容。
“所以才說咱們有緣。又是這般恰好遇上,豈不是更要一拍即合,同舟共濟?”
石婵狐疑的緊緊盯了人半晌,低頭将水桶中僅剩的兩片菜葉洗淨起身,邊甩淨手上與菜上水珠,邊直言不諱的追問道。
“然後呢?具體怎麼幫?不過事先說好,殺人放火,投毒吓人的缺德事兒我可不敢。”
玄明呵呵笑着擺手,“你這丫頭,把為師當什麼人了?”
說着用袍角擦淨雙手,從懷裡掏出兩本曲譜後,又從袖袋中抽出兩本經書。
“半個月内,把這曲子彈熟,這兩本書倒背如流,咱們就能如願以償。到時隻用你見機行事,彈琴或接話就行。”
石婵看着對方把四冊書放在一旁桌面,好似笃定她絕不會拒絕一般。
眨眨眼後,她決定實話實說。
“這事不難,聽你的說法,似乎也不是奔着謀财害命去的?但實話和你說,我要去見那些大人物,本也不隻為就見一面,也是有話要說。”
說着,她忽然一笑,俏皮的擡起眼盯住眼前人。
“到時幫你不難,但很可能我要說的話,也要借機一吐為快。若這麼說,你可還敢繼續找我幫忙?”
玄明隻愣了一瞬後,便大笑着舉起手,做擊掌狀豎在兩人之間。
“好啊,到時各憑本事,能不能得償所願便隻看自個喽。”
石婵也愣了一下,對這便宜師父的反應大感意外,但很快就回神,笑着伸手狠狠一擊掌。
“行,一言為定。最遲咱們半月後就出發!”
玄明點點頭,擡腳就往外走。
且邊走,邊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随手一抛就落在正冒氣的木闆上,一瞬淡淡的油香面香和芝麻香頓時在小廚房彌漫開來。
“喏,這算定金。小徒兒你這裡的飯菜實在太素太少,師父就不為難你了。準備好的東西,自己吃吧。”
說着人已大搖大擺遠去。
石婵被香味兒和空中劃過的東西引走的視線轉回時,隻看到門外大步遠去的背影。
低頭看了看備好的菜,又轉頭看了看鍋裡鍋外的主食,一歎後又一聳肩。
“也好,做出來給青桔留一份,她晚上或明早也有吃的。”
可誰知,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快。
這邊石婵剛端着自己那份午飯回屋大快朵頤,院門就被敲響了。
其實,這院子若不是太小,周圍又太僻靜,身處屋内的人是絕難察覺院門處的響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