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春把姜眉送回了小院後回到顧元琛身邊,把方才她看到東西後的神色說的生動如畫,顧元琛托腮聽着,面上神色倒很是懷疑。
“真的笑了?莫不是你哄我開心?”
他仔細想想,似乎還沒見到過姜眉露出笑臉是什麼樣子,想來她恨自己入骨,今後也不會對自己有什麼好容色。
“笑了!奴才看得清清楚楚,她的确是笑了,不曾有半分欺瞞誇大!”
何永春被他這一追問,又仔細想了想,自己确實沒說謊啊,姜眉的确是笑了,難得不是那苦兮兮的慘笑,她笑起來的樣子倒是很特别,别無二緻,世上再沒有一個女子和她相似。
“王爺,現在我們也知道這破袋子是誰的了,不過是她娘的一件遺物,您看是不是要告訴洪英那邊——”
“不可,人要繼續抓。”
顧元琛容色一冷,不滿說道。
“就算香囊不是那人贈予之物,當日看她神色驟變,想來其中必有蹊跷,你還是不了解她。”
他不想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讓姜眉如此偏袒惦念,他情願為她赴死,她為保他不惜把自己母親的遺物抛下,好一場在他府上上演的生死相依的戲碼。
雖說自己也不懂為何顧元琛已經“如此了解”姜眉,可眼見主子的脾氣還沒溫和半日又要動怒,何永春連忙撇開話題,提到了今晨顧元琛欲要盤點府庫之事,其實他幾日前便已經命人去做了,初衷倒不是為了赈災一事,而是想要捉住府中的“内賊”。
據下人查點,近來王府中的木炭和燈油時有丢失,年久失修的廢苑大門本落了重鎖,三日前也發現有了被人開鎖後松動的痕迹。
所謂日防夜防,家賊難防,敬王府先前就出過被人安插奸細的事,而今三令五申之下還有人膽敢再犯,絕對不容姑息。
更何況自入冬雪災漸盛以來,顧元琛每每秘密外出,行程都會洩露無二,先前雇傭姜眉的幕後之人至今不知其名姓,此番處境,自然是險上又險。
因此用過午膳,顧元琛當即下令整查王府,若非在洪英處領得令牌,任何人不得外出,亦不準允外人進入。
姜眉上午雖不曾累着,可是昨夜畢竟飽受熬煎,吃的藥也有些益氣安神的功效,故而午時吃了碗素面,便抱着那個養着魚兒的瓷盆蜷在灑滿小榻的陽光裡睡着了。
瓷盆裡那條鵝頭紅格外的有朝氣,尾巴撥弄着水花,一刻也不得閑的奔遊,姜眉其實很喜歡它,在心裡給它取了個名喚作球球,隻是不敢在旁人面前表露出多少喜愛,隻怕它又成為了誰人拿捏自己的把柄。
其實姜眉也已經任人拿捏了半生,早就對此麻木無謂,可是大抵是她覺得這世上最可貴是“性命”二字,即便是小魚小蟲,小花小草,存活于這世上本就百般不易,不該因自己無故斷送了性命。
這一覺她睡得很輕,腦中昏昏沉沉,間或能聽到院裡推門進來了人搬放東西,顧元琛有令,不讓她給屋門院門落鎖,故而姜眉懶得理會來人,隻是沉溺在自己将碎的幻視之中。
至少在夢裡,她可以略做幻想,想象自己已經找到兩位妹妹,帶着百兩黃金功成身退,她們坐在去往江南的小船上,隻是她想不到兩位妹妹會長成什麼樣子,隻希望不要成為自己這樣的人就好。
夢裡她們還是幼年分别時的孩童模樣,依偎在她懷中,一聲聲喚着:“姐姐”。
想來今後再無饑餒之憂,姜眉要操心的,便是兩位妹妹長大成人,嫁得一位良人……
良人……姜眉正思索着這世上何謂良人,懷中靜靜睡着的小妹忽然哭泣起來,而她擡起頭,本應當是稚嫩的孩童面容卻赫然替映着顧元琛的姬妾小瑩那張妩媚嬌豔的臉,望着姜眉笑意盈盈。
姜眉一聲驚呼,從夢中醒來驚魂未定,才覺屋内一片昏黑,不曾掌燈,她将球球放在桌幾上,摩挲着去尋燭燈,卻不慎失了方向從小榻跌落——
火折子的冷焰忽地騰起,在屋内本就樸素的裝點中添了幾分泠白素色,姜眉落在一個堅實溫熱的懷抱中,那人似是在她榻前守護良久,她驚愕間不禁又喊叫一聲,因喉嚨嘶啞,更像是一隻受驚的小獸,急急忙忙在此人的懷中掙紮。
“阿姐,是我,我是淩錯。”
雖然有意沉啞着嗓音,可是依舊能分辨出清悅的少年意氣,其實不必他講話,姜眉大抵也知道來人是誰,她隻是不曾設想他會為自己如此涉險,也不願他見到自己如今任人宰割的狼狽模樣。
擔心屋内的情況被人發現,姜眉定下心神伸手便去攔那火折子的光,紀淩錯心中會意,不等她多勞動,便熄滅了屋中唯一的光源,兩人重新落入黑暗之中,他順勢起身坐在了小榻上,将懷中的人擁緊了幾分。
隻是這一番動作下來,姜眉始終是坐落在他腿上,沒有移動半分,而今被迫坐在他身上,她枕在紀淩錯劇烈起伏胸口,連同她的心跳也加重了幾分。
紀淩錯也是孤兒,幼時被買入窨樓,與姜眉一樣自幼做殺手培養的,他和小妹的年紀相仿,也是姜眉為數不多的夥伴,故而自幼姜眉便多加照拂,紀淩錯也從來是跟在姜眉身後挽着她的手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