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因身飼豺狼同陷泥沼,他們一定是最親的師姐師弟,是勝似親姐弟一般的親人。
可是“身不由己”這四個字素來沉重,姜眉和他都沒有選擇,她狠心與紀淩錯生疏,他卻還是當兩人為小小孩童,從來都不避諱,想念她心疼她,便一定是要說出來做出來的。
“阿姐對不起,都怪我那日失約,沒有幫你一起來殺那狗賊,我真的好悔啊——”
院外傳來了一陣喧鬧聲,有人影站在窗前向屋内窺探,低聲道了句:“睡着了。”便又不知在院中摸索什麼,最終退出庭院,關閉了院門。
姜眉點了點紀淩錯的唇瓣,在他懷中搖了搖頭,離開他的擁抱,拉着他一同平躺了下來,借着被褥阻擋,即使有人在窗外向内看,讓人看不清小榻上的情形。
見姜眉多時一言不發,紀淩錯心中悚然一驚,借着朦胧晦暗的月光,看清了姜眉臉上淺淺的笑容,幼時不論經曆了什麼樣的事,不論她身上才受過什麼樣的傷,為了安撫紀淩錯,她總是能對他露出有讓人心中如沐春風的笑容。
紀淩錯神色一凝,擡手便去撫她頸側的鞭傷——他大約能猜到姜眉一人在魔窟裡遭受了什麼,可是看到這顯而易見的傷痕以及衣物下更多的可能,他的心便一寸一寸的痛。
而今他更希望阿姐不要這樣笑,他已經不再需要什麼安慰,他想成為阿姐的安慰。
姜眉知道阿錯想問什麼,擡起自己才長好皮肉的手在他掌心一筆一畫地寫:“阿姐必須喝藥,這是發令的人要求的,不然拿不到錢,這本就不是你的事,你也不陪我送死,敬王不是好人,你千萬要小心。”
姜眉寫得極慢,她每寫出一個筆畫,紀淩錯的身子也跟着顫抖不停,直至寫完最後一個字,姜眉輕輕側過身,握緊少年溫熱的手,枕墊在自己頸側,陷入無聲的哭泣之中。
她那被麻木和逆來順受吞沒的委屈,終于還是在親近信任之人的面前宣洩出來,她很痛,很怕,她已經沒有什麼活下去的理由了,甚至在她走回這小院的路上,她都設想過自己迎來油盡燈枯之日,倒在未掃的落雪中,就此獲得安甯。
紀淩錯努力去搜尋記憶中姜眉的聲音,可是他一時竟尋找不到,隻記得他知道姜眉說話時的聲音總是輕輕的,像是春日裡柳梢上靜靜萌發的嫩芽,他不敢想以後再也聽不到姜眉的聲音。
他是在姜眉行動前夕才知她接下刺殺敬王的死令,即便百般不願,也答應若她遭遇不測,會代她領下賞金,找到兩位妹妹并護送兩人前往江南隐居。
紀淩錯那日本下定決心要與她一同動身前往山道埋伏,可是陰差陽錯,他被仇人在住處設伏,九死一生身負重傷才逃出包圍,再去尋找姜眉,便隻得到她被敬王府中護衛生擒的消息。
敬王絕非善類,紀淩錯深知這一點,他相信了姜眉必然在其中飽受折磨,為她日夜輾轉反側,卻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姜眉已經死了。
除非他親眼見到姜眉的屍體,他親手将她埋葬,否則紀淩錯不信,莫說是殺了敬王幾個護衛,就算是殺了敬王又如何,他做得出來。
他輕輕握着姜眉微涼的手,聽到她細若無物的啜泣聲,胸臆之中擁堵着難言的情愫,鼓起勇氣側身将她攬入懷中。
他不避諱這樣做,弟弟安慰姐姐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阿姐,我好心疼你,狗賊拔了窨樓好幾處聯系的中紐,我在家中養傷無所事事,一直都想着你。”
姜眉擦去眼淚,擡手拍撫着阿錯的肩膀,在他手心寫問道:“什麼時候受傷的,要不要緊?”
他抱緊了姜眉幾分,答道:“一點也不要緊,隻是阿姐不在,無人疼我,傷好得很慢,心裡又記挂着……阿姐這些日子如何?”
“你要自己愛惜身體,不要太過拼命,若是能脫離了那裡,便不要再回去了……都已經過去了,近來我過得倒也不算太糟。”
他今日潛入王府,便是報着與她同死的決心,若不能帶姜眉離開,紀淩錯也不會走,隻是他不曾想到姜眉如今竟能有自己的小院居住,他不想去猜顧元琛的用意,在自己心裡,就算是當今皇帝也配不上阿姐,他敬王又憑妄想什麼染指?
“今日我來,是想救阿姐出去,阿姐如今還能走路嗎?”
紀淩錯養好傷後便代姜眉尋找兩位妹妹,也是彼時才得知顧元琛将所有知曉内情之人悉數殺死,不由得設想敬王是借此威脅姜眉,讓姜眉替他做什麼事也未可知。
姜眉回想起自己當日如何許諾敬王為他鷹犬,在他面前匍匐求饒,便自覺無顔面對阿錯,沉思片刻,隻得将兩位小妹已死,如今自己還要從顧元琛這裡得知仇人的下落一事告知。
既如此,紀淩錯便不再猶豫,在小榻上橫抱起姜眉便向屋門走去。
“我帶阿姐走,我們從前不是說好了?今後餘生,再也不要受他人挾制,再也不把自己的性命交給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