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她想說,若是如此,您和褚盛又有什麼區别?”
雨吓得更大了,寒風瑟瑟,衆人的歡呼唱誦散了,天地萬籁俱寂,顧元琛站在蕭蕭落雨中,腦子裡嗡嗡作響。
他和褚盛有什麼區别?她那樣恨極了褚盛,如今把他顧元琛視作這樣下作的男人?
梁勝究竟說了什麼?他什麼都不知道,他誤會了,可是為什麼她會這樣想自己?
“眉兒,不是這樣的,我亦有苦衷,你先把劍放下好不好!”
何永春哭道:“……王爺,她說要離開,今生都不會再見您,今後她是生是死,都與您無關了。”
姜眉挾持着何永春,卻把劍立在了自己的頸前。
“不要!”
顧元琛心急如焚,可是姜眉用劍抵在她的頸前,他便不敢有任何動作。
姜眉扣着何永春走上前,劍鋒指向顧元琛,緩緩抵在他的胸口處,身後的士兵欲要上前阻攔,被顧元琛悉數呵退。
“眉兒,你當真要殺了我嗎?”
姜眉望着他被雨水打濕的臉,面上唯餘無動于衷的漠然。
劍光一閃,他散落肩頭的青絲被斬斷,落在陰冷的石闆上。
“我活不了多久,可是死後見到你,我會覺得惡心。”
這是多日不見,她對顧元琛親口念出的第一句話。
也是最後一句話。
自此,恩斷義絕。
她挾持着何永春直到府門前,搶了一匹馬離開,顧元琛擔心姜眉盛怒之下做出什麼過激的舉動,不敢讓人立即去追。
直至天明時分,府兵和其他護衛才将昏迷被扔在路邊的何永春救回來。
她雖一身傷痕累累,卻終究還是沒有傷害任何人。
顧元琛淋了夜雨,當夜便發了急熱,一連兩日纏綿病榻,昏迷不醒,醒來之後雙目渾噩,目前一片朦胧。
他隻問了何永春一句話。
“眉兒在哪裡?”
卻才知曉人已經不見。
思慮前後種種,昨日歡好心悅作雲煙散,不由惶然一笑。
若以她的性子,以她的本事,的确是今生今世永不相見。
為何,這便是他今生今世的報應嗎?
*
積習已久,顧元珩不論前日如何勞累,第二日總是早早睡醒,卻并未聽得窗外鳥雀歡鳴。
渾渾噩噩間直起身,身上披着的外袍落在地上,才覺出此時并未天亮,隻是他批閱奏折時睡着了。
“陛下,您醒了,不如今日就早些休息吧,奴才看您太累了,才未曾叫您。”
“嗯……朕不累,茶呢?”
他将思緒從驚夢中剝離出來,扶額看向并未批閱完的奏折。
自北邊大捷滅國北蠻已有十餘日,敬王爺顧元琛卻稱身患重疾,遲遲不肯班師回朝,朝野上下已然流言四起,稱其有雄踞北邊,篡位謀逆之意。
一本又一本的奏折遞上來,顧元珩身體安養許久,如今有意勤于政務,故而一連幾日操勞不斷。
他揉了揉眉心,瞧着顧元琛請奏血羽軍同龍武衛軍率先回朝的呈折,将其遞給了一旁的馮金,起身行至窗前,仰面去看慘淡的月色。
“陛下,這是王爺的——”
“朕累了,你代朕寫,朕準你看,你來說此事如何處置。”
馮金謝過皇恩,拿起朱筆站在案旁,看罷後猶豫道:“王爺雖曾身受重傷,卻應當已經康複大半,如今病重之緣由,誠然蹊跷。”
“可是……既然王爺終于答應讓血羽軍主力回朝,恐怕也的确并無謀逆之意。”
顧元珩回身正色道:“他自然不會有這樣的心思,亦不該有——朕隻想知道他如今究竟怎麼了。”
“陛下,如今便隻知道為營救公主殿下,王爺自己府裡養的幾個護衛折損大半——其餘的便是捕風捉影的傳言。”
顧元珩一半面容沉在燭光的陰影中,看不見臉上的情緒。
馮金欲要開口,他拂袖打斷。
“把如今皇宮中最好的幾位太醫都派往燕州城,他一日不康複,太醫亦一日不得回朝。”
顧元琛帶領血羽軍及龍武衛軍滅國北蠻,永除大周北境侵擾,普天之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朝野之中兩黨之争也因而愈發激烈。
偏偏兩人至今還未曾見面,似是有意互避鋒芒,群臣議論紛紛,人心惑然。
“可是陛下,明日您就要前往行宮避暑,您的身子亦不算好,身邊若無那幾位太醫——”
“他們在朕身邊時,可曾調理好了朕的身子?”
馮金啞然,隻好按照顧元珩所言代為批奏。
顧元珩忽然問道:“如今是什麼時候?怎麼還不到夏至之時?”
馮金恭謹答道:“陛下,不日後便是芒種之時,很快便要到夏至了。”
“告訴敬王,他此番立下汗馬功勞,因而此前抗旨私自離京,前往燕州之後才向本王禀明實情之罪可免,但是夏至乃我二人的生辰之日,朕會為他大擺慶功宴,順賀生辰。”
顧元珩輕歎道:“他若是還把朕放在眼裡,便應當在此之前回京,若是不回——休怪朕治他欺君之罪!”
馮金不敢怠慢,連忙代為書寫,寫好後将呈折交由顧元珩,又将放在一旁的一疊經文呈上。
“這是顧懷樂抄寫的經文?”
馮金道:“陛下,是宗赴将軍之女宗馥芬為您和太後抄寫的祈福經書。”
顧元珩似是瞧見了什麼髒污不堪的東西,蹙眉移目,歎道:“十幾本經文,以她那性子,禁足她兩日她便能寫完嗎?恐怕又是前去求了太後吧?”
“母後這些年是愈發糊塗了,卻将她寵慣成了什麼模樣,此番還不肯思過,難道是要将皇家的臉面丢盡了嗎?”
當年顧懷樂以宗馥芬之名回國并出嫁,顧元珩本就頗有微詞,如今更知曉真正的宗馥芬并未如顧懷樂那般身死敵營,更憤怒不已,當即下令召其入宮,以為太後祈福為由,實則禁足于宮内靜心思過。
馮金借機問道:“陛下,其實太後娘娘她也在等您發話,此次前往行宮避暑,可否讓——”
顧元珩不留情面道:“母後若是不願遭受舟車勞頓,可以不必前往行宮居住。”
馮金暗自歎息一聲,不敢怠慢,将那抄寫好的經文拿了出去。
顧元珩反複端詳着那加了朱批的呈折,将其放在一旁,露出了他批奏了一半的奏章,已經幹透的紅色朱批旁,幾個工整的小楷格外刺眼。
“敬王狼窺玉鼎之心更盛,陛下當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