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馬車已經到了,可以動身離開了。”
顧元珩瞧見姜眉聽到“馬車”二字,身子一顫,将膝上的小憐放了下來,細心詢問道:“姑娘若還是有什麼隐疾,不便乘坐馬車,可告知與我。”
姜眉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知道她重傷未愈,不能經受馬匹颠簸,特預備了馬車前來接送她,這個名為楚澄之人的細心,姜眉的确感受到了。
她隻是想起和顧元琛乘坐馬車前往燕州時發生的種種,想起馬車失落暴雪之中兩人相處時的情景。
曾經她留戀過美好光景,不過是徹頭徹尾的欺騙。
這樣可笑的事,又有什麼臉面說與旁人聽。
姜眉捂着小腹,倔強地起身,拄扶着大娘為她準備的粗木棍,硬是憑自己的氣力走出了屋,不要旁人半點攙扶。
顧元珩知曉她的氣性,也并未阻攔,隻是默默跟在身後。
兩位老人家正在院内等候着,雖相處時間不久,過些時日小憐還會回來,可是分别之時,仍不免傷感,大娘更是叮囑小憐一定要聽話懂事,讓姜眉放心養好傷。
姜眉隻給自己留了一塊金餅,其餘的财務皆留給了兩位老人,為免傷感落淚,她不多駐足,颔首後便無情離開。
她在顧元珩的幫助下上了馬車,卻不見他上來。
“同乘一車,多有不便,我是騎馬前來,如今也就騎馬跟在姑娘身邊,若有什麼事,直言便好。”
隔着車簾的流蘇薄紗,他的臉有些朦胧,姜眉看着,竟不知怎地,腦海中浮現起顧元珩的模樣。
這些時日恨着他,忘不了他,阖目時姜眉便能想起與他經曆的種種。
可是記憶中他的臉卻愈發模糊了。
她有些煩擾地撥開紗簾,卻隻看到這個名叫楚澄的人,他比姜眉以往見過的任何一個男子都要謙和溫潤,也比任何一個人更捉摸不透,姜眉有猜測過他的身份,必然是非富即貴,可是又想不通他做這一切的目的。
“怎麼了,姑娘?”
姜眉盯着“楚澄”的側顔看,看得失神,被這忽然發問驚到,又因車馬恰行過一處颠簸,搭在她手腕上被撩起的薄紗簾便摔落了下去,隔在兩人中間,像是隔着一道袅袅的青煙。
顧元珩瞧着她面上朦胧的薄紅,得不到應答,不禁輕笑了一聲,一夾馬腹,上前叫停了車夫。
“既然已經到清溪邊了,那就歇一歇吧,車上還有病人,等等再繼續行路。”
他向馮金使了個眼色,讓人把水囊和點心送到馬車裡去,自己則上前了一些,遠眺這将夜時林間的清醞之景。
夏日雖日頭更長,可是将至黃昏之時,天色亦蒙昧,幾個姑娘手中浣洗的動作更快了一些,唱歌的曲調亦更歡快。
“六月來,碧荷紅蓮倚雲種,薔薇架上栽……”
姑娘們唱的輕躍靈動,顧元珩心中不免欣然,隐約聽到細柔的伴哼聲,回身瞧見是姜眉和小憐從車中探出頭,趴枕在窗邊,小憐輕哼着相似的曲調,姜眉的唇瓣微張着,似乎是在跟着那些女子念唱。
隻可惜她不能發說話,發出聲音,不然她的歌聲也一定美麗。
他回到馬車邊上,鼓勵小憐大聲唱出來,稚嫩的童聲響徹林間,姜眉難得在顧元珩面前露出一抹笑容。
“姑娘,你應當不是天生不能說話吧?”
姜眉搖了搖頭。
“那就好,我認識一位郎中,醫術還算精湛,或許可以幫你醫治嗓子。”
姜眉猛然想起顧元琛也說過相似的話,曾經他也提出要讓自己有朝一日重新開口說話,可是他又是為了什麼呢?
修複好她身上的疤痕,醫治她的嗓子,還說回京之後要讓人教她禮儀,教她如何梳妝豔麗……
不過是把她這件禮物裝點精緻一些,好拿得出手罷了。
“……姜姑娘?”
顧元珩見她愣了許久,柔聲提醒,又道:“隻是讓人來看看是否能用湯藥醫治,你不必多想,即便是一時不能開口與人交流,也并無大礙。”
她卻還是搖頭。
顧元珩蹙眉道:“怎麼了,莫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隐?”
姜眉做了一個飲藥的動作,又指了指自己。
“你的意思是說,是你喝藥傷了嗓子?”
“怎麼會如此……唉,想你從前生活,必然是諸多不易。”
姜眉張開口,用沙啞的聲音艱難地說了兩個字:“謝謝。”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謝什麼,他的好意緣何而來,尚不明朗,大抵是謝謝他沒有追問下去吧。
天色将暗,山林間的風也涼了一些,卷走了整日積攢的暑氣,顧元珩和姜眉正沉默着,小憐忽然打了個噴嚏,卻十分懂事地問顧元珩冷不冷,要不要進馬車來坐。
“爹爹的手也很冷,不要再染病了。”
小憐小聲地說道,顯然她還沒有适應自己這個“義女”的新身份,隻是知道手涼的人身體都不大好,要多注意安養。
顧元珩的眸目霎時間明媚了幾分,喜道:“你叫我什麼?小憐真懂事。”
“不能叫爹爹嗎?外婆讓小憐嘴甜一些。”
“自然可以,你想怎麼稱呼我就怎麼稱呼。”
他伸出手撫摸小憐的額頭,姜眉也伸出手感受了一下微涼的晚風。
她轉過身去,放下了簾子,沒有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