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姜眉神色恍然,并不作答,顧元珩撫了撫她的鬓角,又道:“怎麼不答話,小眉還沒醒嗎?”
姜眉把手臂從暖熱的被中伸了出來,擡手去觸他的額發,又向内摸了摸。
“你淋雨了?”
她本想出聲發問,卻不想嗓子壓着聲嘶,發不出聲音,隻是空空念着。
“一點點,衣裳都不曾打濕,不礙事的。”
顧元珩把她溫熱的小手握在掌心,又貼在自己微涼的面頰上輕蹭了蹭。
姜眉沒回答,坐起身撐開薄毯,上前抱住他,也一并裹入這溫暖的方寸之間。
顧元珩左右瞧了瞧,挺身上前,離她更近了一些。
“小眉怕我冷麼?那還要再靠近些才是。”
姜眉點點頭。
“你怎麼總是這樣突然回來?”
她在楚澄的掌心緩緩寫道,這是個很愚蠢的問題,隻是此時此刻擁他入懷,她不能克制自己的心意問得一個答案。
或許她又是在扪心自問,為何那般思念他。
“什麼叫突然,這樣不好麼?是我回來的不是時候?”
顧元珩有意沒給姜眉辯解的機會,将她從床上抱起,坐在了桌邊。
與以往的不安和防備不同,這一次姜眉主動用手攀在他的肩上,指尖抓緊了那一片小小的衣料,仰面望着他。
桌上的菜肴尚溫熱者,特别是一碗雞湯還冒着熱氣,顧元珩呈了一碗,一點點喂給姜眉喝。
“小眉,我知道你不喜歡這樣坐着,隻是今夜比以往寒涼,我隻喂你喝點湯,等下便放你下來,讓你好好吃東西。”
姜眉難得乖順地配合他,點了點頭,張開口飲下最後一口,遂從他腿上起來,将一旁的圓凳拉近到他身邊,緩緩坐下。
顧元珩心裡全是姜眉,挽着她的手吃了幾口東西,很快便停了筷箸,靜靜觀瞧着她吃東西,看她好不在乎什麼淑女儀态,大口吃着飯菜,努力填飽肚子。
他一時愛不釋手,又想去輕撫她的臉。
姜眉不習慣被這樣擺弄,隻好停下來,轉過身瞧着他。
顧元珩斂神道:“吃飽了,你不再吃些了?”
姜眉指了指他潔淨如新的碟盤,還有一口未動的米飯。
“不能浪費糧食。”
她在桌上寫道,其實是因為不想自己吃飯時,楚澄就坐在一旁,目光灼灼瞧着她。
“是,我知錯了。”
顧元珩笑着捧起碗,吃了一小口米飯,卻愈發品嚼出甘甜之味。
“你沒有錯,我不是教訓你的意思。”
姜眉還想繼續寫,楚澄卻握緊她的手掌,淺淺扣按在了桌上。
“小眉,任是看着你吃東西也好,或是你坐在我身邊,我都好安心一些。”
“今日我遇了些不順心的事。”
“讓我好好看看你。”他的語氣有些如釋重負的味道,似乎兩人不是幾日不曾見面,而是隔了數年虛度的歲月。
姜眉不知道這所謂好好看看是什麼,因而不察這絲意味,隻是落在他閑和溫暖的目光中,努力讓自己的心平靜一些。
“其實今日回來是很匆忙的安排,隻是我實在無心旁物。”
“我好想你。”
他站起身,上前輕輕擁着姜眉,讓她能枕在自己的小腹上,輕撫她的額發,頸側。
姜眉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好,便回應了這個擁抱,她環緊楚澄的腰,在他後背輕輕拍打。
他似乎是遇到了什麼事。
那就不僅希望他平安,也希望他沒有煩惱。
環上腰際的手,讓顧元珩刹那間從回憶中醒來,甚至下意識想要退開,随即他看到姜眉發間的簪子,意識到她在安撫自己。
他定了定神,在姜眉看不見的地方,隐去了眼底的悲色,轉而一如既往溫潤地笑着。
“我的确沒什麼胃口,可是我和小眉保證,不會浪費糧食的。”
“車馬勞頓,身上也沾了塵泥之氣,我去淨室沐浴,很快就回來。”
他轉身便要離開,卻覺自己的手被她握住了。
“怎麼,小眉還想和我一同沐浴嗎?”
姜眉回想起上一次兩人一同沐浴之事,不禁紅了耳根,卻還是翻過他的掌心,認真寫問道:“那你現在好些了嗎?”
“好多了。謝謝小眉。”
他望着姜眉的眼睛燦然一笑,越是這樣笑着,便越是被她頭上那枚發簪刺得心底虛怯。
“這個,你還一直帶着麼?”
姜眉擡手去觸那發簪,若不是顧元珩提醒,她已經要忘掉了。
月到天心,一束月色透進屋内,四周恰是寂靜之時,屋堂便溺在月色的湖水裡,這刹那間的羞怯驚慌,掃起陣陣漣漪,不斷撞進他的心裡。
“嗯。”
“你很喜歡麼?”
姜眉淺淺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寫:“喜歡,這是你送的,也很漂亮。”
“我沒有用過這樣漂亮的簪子。”
“從前都是烏木的。”
“是我戴着不好看麼?”
顧元珩情難自禁,在她面頰上落下一吻。
“不必這樣說,你無需妝點便是最美的。”
*
姜眉聽到輕輕的叩門聲,放下書冊,一手拄着手杖,一手托着燭火去開門,門外楚澄站在月色中,長身玉立,面上有些舒懶的笑意。
“怎麼才走了一時,門都反撥上了,不想我來?”
他離開可不是一時,足有一個半時辰,姜眉的确以為他不來了。
“哦,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不然一會兒小眉睡下了,我可就真的進不來了。”
她沒管顧這戲谑的意味,隻是點了點頭,如實相告,順便想迎他進來,反被楚澄拉入懷中,吹滅了她手中的燭火。
她輕訝一聲,攀緊他的肩頭。
“别怕,我在呢。”
姜眉被抱去了他的房間,此前她從沒到過這裡,卻很快喜歡上了這裡冷松一般的青青香味。
這是他身上的味道。
“我不常在這裡睡,隻恐少了些人氣,若是冷了,你告訴我。”
姜眉仰面躺在他的床上,貼緊他灼熱的胸膛,似乎并不覺得寒涼了。
夜深了,燈亦滅了。
想要,想要把這一時歡愉變為一樣永久的東西,能叫人看得清,摸得到,想抓住這迷亂和纏綿。
他抓住那發簪拔了下來,細軟的青絲随即落下,撫弄着他的胸膛。
小蛇一樣纏繞着,勾抵着,她面上一層薄薄的紅暈火一樣燒着他的心。
就這樣不露笑意直直望着他,卻有眸如春水之情,情動之時,喚着她的名字,一聲聲喚着,哀求着,相擁着,糾纏在一起,抵死一般的纏綿,縱是死在這一時,也是今生今世的成全。
夜深了,燈亦滅了。
何永春想點起燈燭,手卻顫抖不停,難以維系這一絲光亮,直至旁人協助,才照亮一張青白的臉。
顧元琛粗重喘息着,口中咳出來烏紅的血,一針針刺下,一勺勺腥澀的湯藥灌入喉中,或許便這樣口申吟着,痛苦地輾轉反側,直至長睡不醒。
他不甘心,他總覺得遺憾,努力想要抓住什麼一樣的,他昏昏沉沉地問何永春:“找到她了嗎?”
他沒有得到回答,他知道不會再有回答了。
他咳着血,突兀笑了一聲,随後朗聲大笑起來,藏起了那滴眼淚。
長夜漫漫,好不難耐。
收了雲雨,情意卻未散,顧元珩從身後抱着姜眉,她轉過身來,在他身前低低嘤咛着,他聽着她的吐息入眠,春宵一刻值千金,可是似乎世上再也沒有似此時此刻更好的光陰,值得他一生一世都去留戀。
“小眉。”
他叫着她的名字,握緊了那枚發簪,他想如何要對姜眉更好一些。
長夜漫漫,好不難耐。
太醫終于能收了針,為顧元琛纏好紗布,眉心前還有斑斑的血迹滲出。
金陰的拂曉之光劃破天際,他猶覺驚魂未定,擦了擦面上的冷汗,顫抖着手接過了何永春遞來的茶。
“也是老天有眼,王爺總算是挺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