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久安甯過的第一個熱鬧且安心的春節,也是讓她對節日有了期待的開始。
與過往整個府上張燈結彩,下人們日日吊着嗓子張羅,各個院裡争巧讨老夫人開心不同。
在鳳栖山過節沒有那麼多的規矩。
山上本是不過節的,師無虞輾轉于問天求道,靈妖們則終日忙于打理内務。
上百年來唯一接觸與凡間有關的,便是仙君一日出遊後突然帶回的女孩。
這年久安甯曾有日見圓月當空,算了下日子,自語了句“中秋臨否?”
當下師無虞在遠處涼亭品茗,久安甯原以為音量不大,無人聽見。
後來某月一清晨,師無虞帶她去了隔壁山脈,師無虞沒提及出門緣由,她也沒問。
兩人一聲不吭地連登數山,後去拜見了一個花白胡子老仙君。
直至過了許久,小靈妖們吵架時翻起舊帳:“重陽節時,仙君帶安甯君出山登高,那日沒人洗衣,這次就該你了!”
那會兒她才反應過來,師無虞是在伴她過節。失笑之餘,後知後覺的觸動讓久安甯開始期待之後的每個節日。
這份希冀過于隐秘,連她自己都沒覺察到。
……
年夜飯後,她與靈妖們坐于台階上,等歸終放爆竹。少年半天沒劃燃火柴,失了耐心,怒罵凡間物什品質之差。
他指尖捏出一抹火焰,向爆竹甩去,不料直接将其一整捆點燃。
三個小家夥初見情況不對,皆迅速整齊劃一起身,全躲至了師無虞身後。
煙花在院内四處炸開,歸終被火竹追着亂跑,驚恐間吓出了原形,生動诠釋了放鞭炮這一習俗。
雪繞天涯,空氣中帶着硝磺味。
久安甯貼着人,擡頭與師無虞對上視線。耳邊除去爆竹聲,還有歸終的嚎叫。
她見師尊嘴形微張,辨别半晌仍是聽不清。師無虞俯下身,喚她回寝殿卧榻休息。
女孩不喜,難得使了小性子:“除夕守歲,安甯不要去睡。”
自後山練功以來,她人愈發沉穩冷冽。
花白胡子老仙君說她身上沒一點孩童稚氣,望着倒像是個偶爾會說話的玩偶娃娃。
她定在原地不肯走,仍望着院内的煙花,故意充耳不聞。
師無虞沒依着她,單臂将她抱起,徑直将人送去寝殿。
身子陡然騰空升高,久安甯下意識伸手環住了人的脖頸。師無虞身形實在過高,坐在他臂彎之上,離地面好些距離。
使性子的心思蕩然無存,腦内轟鳴。
存活兩世,她生平頭次與外門男子如此親密,耳根盡紅,心跳跟漸遠的爆竹重疊。
胸腔内炸起煙花,一下一下敲打着她。
師無虞走至門口将她放下,說“守歲不關稚兒,明日還需早起練功。”
守着突然老實的小人上了床榻,最明亮的幾顆夜明珠被蓋上黑布,門扇才徐徐關上。
久安甯躺在床上,毫無睡意,靜靜望着房梁。倏忽間,她拉過被子捂住整個人,好一會兒才将悶紅的臉露出來。
昏暗中,室内隻有女孩的呼吸聲,一深一淺。
師無虞自然是将她看作孩童對待,往日向來糾正她的作息,晚睡晚起皆不允許,即使除夕也不破例。
但久安甯内裡到底是個十七歲的姑娘,重生雖久,她再怎麼适應也不會忘記這點。
她内心譴責自己心性不堅,六根不淨,實非修行者之舉。如今這般聯想,實乃對師尊的亵渎,說是大逆不道也不無為過。
捏着被角的手松了幾分力度,眼神澄明了幾分。
辟谷的仙君久居鳳栖,閑暇養鶴,靜觀朝槿。
稱得上三千年讀史,九萬裡悟道的谪仙,與人間塵事扯不上絲縷瓜葛。
他不喜與人交談,無意宗門掣肘,遂未拜入任何門下。起意本為不争先,誰料名聲遍及修界,一人可比宗門,成了散修巅峰。
現今宗門盤根錯節,皆默契壟斷修行資糧成閉環。
散修式微,多年未出齊天大能,居士彼此間抱團取暖,達成共同轄制宗門的不成文局面。
也就是這時,師無虞橫空出世。
談不上自立門派,若不是上古靈器盾劍生出兩隻妖識,鳳栖山百餘年僅他一人。
前百餘年,千裡趕來鳳栖山求拜為徒的一衆修者都吃了閉門羹,皆敗興而歸。
後來師無虞嫌擾,在山口種下了護門草。于是,修界流傳着這脾氣古怪的仙君無意收徒的言論。
這些都是從花白胡子仙君,也就是玄崇子道長那得知。
如此之人,情緒不為外物波動,日後入無情道門倒也說得過去。
可掀起腥風血雨,屠盡宗門世家,實在不像是師無虞能做出的事。
他到底經曆了什麼呢?
久安甯心尖傳來絞痛,隻是一瞬,遂即就消失得如同未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