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迅速抽身趴至水池邊灌了一大口,擦去嘴角水滴時緩了過來:“你剛才不是要跟小瘋子說那事嗎?那等什麼時候說?”
泛冷意的春風生起,吹動師無虞的一縷青絲。
他知曉了歸終所說何事,眼底殘餘笑意随風而止,歸為沉寂。
“尚未想好時候,再放放。”
“為何?”歸終蹲在水池邊,不解反問,“她總要知道的。”
“安甯如今一心修行,隐有問鼎江湖的野心。”
缺席的七年,修為飛速見長的同時,少女眉眼間的淩厲漸顯,師無虞首次對時間流逝感知得如此清晰。
無人知曉女孩為何日夜沉湎修煉,乃至有些急功近利。他未過追問,隻是覺得如此也好,日後能省去不少心。
師無虞眼睫一顫,沉聲繼續開口:“旁人瑣事不該擾亂她,同輩之中,她已屬桂林一枝、昆山片玉。再教上些時日……”
“還能再教多少時日?算過嗎?”少年喝聲打斷,眼神複雜地看向身前人。
男人緘口不言,眸光同衣袍顔色般幽深。
“之後呢,她去哪?你怎麼辦?”
“大道三千,宗門散修,自有她的去處。”
女孩方才蓋臉的書卷躺在地上,草根水漬浸濕頁邊。
拾起它的人指尖輕撫,所過之處迅速幹了起來,暈花的字迹卻無力回天。
前者師無虞答得幹脆,後者卻是閉口不提,他也不知道作何回答。尚未想好時候,再放放……
天底下沒人能對未來的事十拿九穩———倒也有個人選。
師無虞看了眼還在咬手指的少年,索性又移開了目光。
兩大亘古神獸鎮守修界,自身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行識往知來之責。
狌狌早早修煉成體,存世履職多年。唯獨歸終的前代獸識僅是陷入長眠,久久未散。
全然不放心接班幼體的樣子。
修界對歸終的态度轉變,印證了神獸前輩的擔心不無道理———從最初的寄予厚望變為如今的放任發展。
“你那是什麼眼神!”少年氣得怪叫,一個不留神向池内躺去。
師無虞提前退步閃身,躲過所有濺出的水花。
歸終少年心性,經此一插曲,準備跟師無虞刨根到底的心思瞬間抛之腦後。
“看吾笑話!你把她蒙在鼓裡,當心日後被她使着折玉一槍封喉!”
“若那時她有這等本事,我在師界也算教導有方。”
師無虞留下輕飄飄一句,攜書離去。
久安甯坐在竈台前,低頭用小刀磨着物件,折玉泛着寒光立在一邊。
竈台煮着湯粥類的東西,咕嘟咕嘟冒着泡,少女埋頭忙于手中,無心頭頂的氣味。
金屬槍身一震,驚起地上的灰塵,嗆得久安甯連連咳嗽。
她抹亮刻刀,吹去物件上刻出的粉末:“不想與我待着?”
折玉停了聲響,隐隐有些傲嬌之象,還未作出反應,少女繼續張口:“不想就滾出去。”
話音落,槍頭頓時寒光更甚,本以為少女會順着話哄人。
久安甯專注削磨物件,膝蓋上積成一小堆細灰。
雕刻圖紋繁瑣,引得她頭越來越低,幾乎是要湊近物件磨刻。
她才不會老實為歸終下廚,隻是找着這個機會開溜,避人視線做這事。
折玉又一次振起灰塵,這次久安甯二話不說,長腿一伸,将其踹了出去。
長槍躺在廚房門口,一股幽怨緩緩升起。
少女目光隻放在手中,沒顧上說話,屋内隻聞柴火偶爾燒得噼裡啪啦。
刀尖拐過最細的一道彎,久安甯稍微抽出心神,邊刻邊說。
“以為自己是誰?亘古的老東西。倚老賣老在我這可行不通。”
走至附近的師無虞腳步一頓,猶似一根冷箭插入背中。
“分明當我祖宗的年紀,天天指望我個小輩來哄,今日還莫名甩臉色。”
又是一根冷箭,師無虞身形僵硬扶牆。
“人在屋檐下,我自然順着。日後遇上更好的,且看我換不換。”
三根冷箭将師無虞壓得直不起腰。
他額頭落下一排黑線,内心充斥心酸。終于,還是被自己的徒弟也嫌老了。
此番言論看來,貌似還不隻嫌他老。陰晴不定、倚老賣老、以勢壓人………到底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整日被歸終喚作老東西便罷,他素來懶得與之辯駁,也從未覺得年歲大有何不好。
可如今,連養大的徒兒也學了這個口癖背地喚他。
師無虞嘴角抽動,面上浮顯無奈和心碎,平生頭次因年歲自慚形穢。
久安甯罵得爽快了,難得見折玉未生出動靜,遂向門口望去。
瞥至門框邊的黑袍一角,心倏忽一緊,刻刀擦過指尖,劃出道冒血口子。
她失神輕叫出聲,随即門口光線一暗,黑袍湧了進來,急促的聲音響起。
“傷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