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陽光甚好,灑在客棧棧道之中。
用過早飯,師無虞在窗下閉目靜坐,久安甯走入房間轉了一圈,瞥了眼光下玄影,随即又走了出去。
垂在膝上的手指微動,一抹笑意染上嘴角。
不一會兒,門簾掀動,人又走了進來。這已是她第十次佯裝忙碌從師無虞身前而過。
見人依舊如山靜坐,少女撐了個懶腰,背手在房中踱步,腳步比前面幾次都慢沉了許多。
她将茶桌上的瓷杯倒扣,又将橫放的蒲團豎了過來,走到書櫥邊翻了翻書,又停步欣賞了一會兒挂畫。
把畫上飛鳥數量理到第四遍時,窗下那人有了動靜。
師無虞擡眼,向她投來目光,近似琥珀的眼瞳倒映出白衣身影:“想問什麼便問,勿要再揪客棧的銅錢草了。”
揉撚圓葉的手指一頓,久安甯聞言低頭,無意間幾近揉秃一株,當即撒開了手,
她掩嘴輕咳一聲,神色自若:“安甯無事。是師尊想問什麼嗎?”
面對對方的倒打一耙,師無虞已司空見慣。
他無聲輕笑,從窗下起身,遮去大半暖光,室内光線不那麼刺眼了些,“既然無事,那便随為師去鎮上逛逛。”
久安甯颔首,将堵在喉間的一堆問題咽了回去,随人走出客棧。
師無虞雍容雅步走在前面,落在肩背的墨發微微搖動,弧度極小。
他身形颀長,又一貫表情冰冷,路人默契為之讓開一段距離,敬而遠之。周圍的熱鬧仿佛将他隔絕開來,挺拔的背影莫名生出孤寂。
久安甯收回打量的目光,加快了步子追至人身側,不疾不徐與之并肩。
走到鬧市一帶,人群熙攘,留不得多餘空地,二人沒入車水馬龍之中。
今日是花燈節,鎮上四市齊開,增了不少商家店鋪,空前熱鬧。
師徒二人打量今明兩天回山,此時随着人頭攢動,想給靈妖們購置些物件。
久安甯眼睛一時忙不過來,被各類吃食玩意、靈異珍寶吸走目光之餘,她還時不時瞟着身旁這人。
全身都打量了個遍,連吊墜的影子都沒見着。
趁師無虞停步駐足攤位,她不甘心地再次掃視,脖子和腰間成了重點關注對象。
攤主是個古怪的阿婆,客人來了也不招呼,眼睛直直盯着自己小攤上的首飾,仿佛她才是那個顧客。
好在師無虞也是個奇怪的路人,停在攤位前也不發問,垂首默默打量小攤上的東西。
看完一側後,久安甯不動聲色從左邊挪到右邊,企圖尋找蛛絲馬迹。
目光移到白皙如玉的脖頸,久安甯一時定住。吊墜尚未找到,倒是有了其他收獲。
柔和陽光下,肩頸線條流暢優美,領口處衣衫未緊貼皮膚,鎖骨輪廓清晰可見,微微突出的骨端綴着一顆紅痣,如同朱砂。
師無虞一貫仙風道骨,不食煙火的模樣。即使伴她整日用食,也似吸風飲露,總是給人虛無缥缈的感覺。
這顆小痣生在仙君身上,當真是恰到好處。清隽入骨之外平添幾分俏麗,讓久安甯對他有了幾分人的實感。
日常穿得嚴實整齊,讓她竟不知師尊頸間有這等巧物。
看得入神之際,玄影轉過,紅痣掩于衣料之下。少女回神,隻覺發間重了幾分,下意識想要擡頭。
一隻微冷的手卻攏上她腦後,幾分專注的聲音自頭頂傳來,“很快就好。”
久安甯偏頭不動,熾熱的目光隔着衣衫,烙在鎖骨紅痣的方位。
手撤離而去,一支銀簪插在發髻之中。簪身輕巧,簪頭嵌有斑斓的珠花,呈着不顯眼的彩色光暈,與烏黑如瀑的秀發互作陪襯。
師無虞歪頭認真看了幾瞬,伸手調整了下發簪的位置,眼中生出幾分笑意。
“用發簪嗎?”
“徒兒聽師尊的。”
久安甯猜師無虞應是滿意戴着的效果,隻是他向來會過問她的意見。
她前世便過了對胭脂首飾新奇的年紀,如今這世自然少有關注這些,妝匣子裡的物件全是靈妖們下山遊玩時為她淘來的。
擡手摸到發簪,是單根長針外形,未綴須串,日常戴着也算方便,不礙行事。
攤位裡扔出了個鏡子,久安甯穩穩接住。
注過靈力的鏡子照人格外清晰,她簡單看了幾眼,便還了鏡子給阿婆。
瞧見阿婆手勢示意的價位,少女杏眼染了幾分震驚,回身望向師無虞,嘴型微動。
搶錢!
她使了個眼色,打定主意上演“刁蠻徒弟喜怒無常,無端生氣棄師離去”的戲碼,讓二人順理成章離了這攤位。
久安甯深呼了口氣,為了錢袋正準備豁出臉皮時,一雙手撫上頭頂,打斷了她呼之欲出的台詞。
抽手之際,師無虞手指又折了回去,輕點了下少女腦門,“麻煩裝上。”
後者一臉錯愕時,師無虞已轉身對阿婆道完,準備結錢。
好言難勸要挨宰的師尊。
久安甯隻好按下他的手,無奈地縱容:“我來付吧。”
對方猶豫了一瞬,自知拗不過,于是作罷,由着人來。
昨晚順手救人被喬十安硬塞的盤纏帶在身上,沒想到這會兒就能用上。今日真是阿巧娘碰到阿巧爺———巧碰巧。
想此,久安甯略有得意亮出東西,緊跟着神色微變。手中本該放着的金銀細軟成了三張明黃咒符。
她翻遍了身上,确認昨晚的東西不見了,但多了這三張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