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師無虞心情格外好。
久安甯單腿支膝坐在廊下,目不轉睛觀察着遠處的人,更加堅信自己得出來的結論。
潔淨的手捧了一胚土到一邊,師無虞低哼着不知名小曲兒,手裡的鏟子就沒停下過,神情認真得如同在迎天劫。
順着動作看去,這人在為兩株根須盡露,躺在石磚上的靈草勸架。
“不是我說,你在我旁也忒擠了!”
“誰喊你長那麼大杵這的?要不然我用得着橫着長?”
“你看,臉皮又厚了,長不高怪别的草擋住光華?”
“我呸!難怪靈芝跟人參都不愛跟你待一塊。”
……
說罷,氛圍都燃到這個地步了,不做點什麼已經不合适了。
兩株靈草蛄蛹着從地上站起,各從兩邊跨過師無虞那雙好看的手,當場掐扭在一起。
身前空地陡然征用成了戰場,師無虞不太理解地直起身子避讓,小木鏟依舊握在手中,一時不知該不該接着挖土。
兩株靈草開打還未進入白熱化階段,不多時,它們的根須便纏在了一塊。
即使這樣,兩草依舊罵罵咧咧的,猛踹對方沒被纏着的根須。
“太不像話了。”
聲線依舊是冷的,輕飄飄的話語落下,靈草動作停滞,齊齊看向眉心微蹙的仙君,心道草生要走到盡頭了。
師無虞探手捏着兩草,将它們維持着掐架原樣,挪到了一邊。
靈草離開的空地上有一條長長的黑線,中間斷了些,是排過路的螞蟻。
不明根須移走後,這些黑點恢複了秩序,斷裂處與整個隊伍歸為了一線。
見自己挖的土坑徹底沒了螞蟻,師無虞挑眉輕點頭,大為滿意,繼續為兩株靈草挖以供移植的坑。
簡直是開心都要溢出來的程度。
但在旁人看來,這人臉依舊是冷冰冰的。
久安甯抱槍在懷,尋了個舒服的角度撐着下巴,目光投向下五子棋的兩隻靈妖,遲疑開口:“他一直這樣?”
“旁柳你完蛋了——啊?誰?哦……仙君哪樣?”
“開心。”
“嗯?仙君現在開心嗎……旁柳!再藏棋子下個月衣服全你洗!”
三尺打量了半天,一半點沒覺得師無虞哪裡開心,不過他待會兒确實要給靈草們“開心”了。
那幾株草本是生在外面的雜草,鳳栖風水養身,百餘年風吹日曬讓雜草們有了心識。
遇到師無虞時,幾株草已經幹得蔫巴瀕死了,再醒時已被人帶回山頂院中,心識附在了鳳栖靈草上續命。
當初救下時,心識就已幾近消散,現下能活全靠師無虞精細養着,隔久了便要剖開靈草換地。
挖出兩個完美的土坑,師無虞将木鏟丢至一邊,輕車熟路解開纏在一塊的兩株靈草。
兩指輕點,靈草根部劃出道口子,流出一股淤積已久的白漿。
此番“開心”的過程人看着倒不血腥,草倒是咿咿呀呀地叫喚,兩株草偏生又為此掐上架。
“又不是第一次弄,至于痛得嚷嚷嗎?”
“死草嘴賤,以後都不要跟你待一塊了!”
“求之不得,以後你就擠不着我……诶?仙君,還有株草!”
那株草話未說完,便被人拎着要栽入土中,光溜溜的根須在空中瘋狂撲騰,無濟于事。
入土後它看着人離去,應是去移植另一株靈草了。
鳳栖山植被一向長得好,跟前花草紛擾,擋住了它的視線。
夠移植兩株草的時間過去,仍不見仙君帶着另一株草過來,它不免有些焦急。
久安甯目光全程追着那抹玄影,從花圃東邊再到花圃西邊。
靈草不再說話,院内自然就安靜了下來。
三尺扒拉着欄杆,探頭看望分種院子兩端的靈草,唏噓道:“這下真是老死不相往來了。”
“也算得償所願。”旁柳聳着肩膀附和,暗地裡又偷了兩顆棋子撤下。
“他以前極少這樣。”
折玉突然開口,中性難辨的音色如同層雪壓染青松,無預備地落在久安甯腦中。
靈妖們因為一個悔棋一個偷棋,徹底打了起來。叽喳吵鬧之中她反應過來,折玉是在說師無虞。
這都前幾個話題了,久安甯一時失笑。反射弧長得沒邊,果真是元老級的歲數。
折玉蓦地一振,少女抱槍的胳膊不設防地碰到麻筋,酸麻伴着一聲冷哼生起:“少編排我。”
心中突然生了一股好奇,久安甯難得沒跟長槍計較,好性子地心語:“他以前是什麼樣?”
或許就是從這一天開始,她對師無虞的過去産生了好奇。也是這一天,她才發現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他。
對方清楚她的一切喜好習性,日常總是無聲地備着,而她卻一無所知。
就像靈妖們說的那樣,仙君逍遙,無所喜好。
為人,向來灑脫随性慣了;處世,對萬生萬物都是一個态度,分辨不出喜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