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無虞調用全身靈力,破了喉間禁锢,一股血自嘴角流出,但終是能發出聲音了。
“她不喜之事,無人有資格強迫。”
見對方未被牽着鼻子走,回答邏輯清晰,淩真惱羞成怒:“胡扯,分明是你一己私欲。”
“是又怎樣!”
日常面無波瀾的人難得失态,齒間含血地以幾近咆哮的音量回怼,瞠目欲裂。
隻有他自己知道,被人戳穿埋藏多年的心思有多赧然。
師無虞身形抖得厲害,似是隻要輕輕一推,便會散架。
大股鮮血自嘴邊垂滴至地上,積了一灘。
他從未強加自己意願于久安甯身上,從未。
是她自己說的,生世隻認他為師。
為師……
男人自嘲輕笑,仿佛花光了他所有力氣,身子無力倒在血迹之上。
是啊,她把他當師尊。
生世的事情。
什麼時候動心的?他也不記得了。
但他記得少女每一次對他笑時的樣子,像冬日雪原升起的暖陽,見了還想再見。
一陣猛烈咳嗽,師無虞嘔嗆出更多鮮血,淩真眉頭一皺避到一邊。
她與旁人不一樣。
她起初怕他,對他敬而遠之,可又總是會在暗處觀察他。
這道視線,伴他快有七年之久。
師無虞的身體早已不許他強撐多久,可他還是執拗地每年中斷閉關,隻為見上女孩一次。
那時他全然将她當作徒弟看待的。
隻是不知從哪年開始,女孩長成了大人的樣子。
無需再仰頭看他,也從幼時躲在他身後變成了站至他身側。
現在,還學會了擋在他前面。
久安甯不是渾然不知他有事相瞞的,出關後,她常常對着人出神。
一日,她對他說:“不可以抛下我。”
抛棄,應是擁有者的權力,可他分明一無所有。
或許就是從那天起,他與世間有了理不清的牽絆,似糖絲,冷下後抿化,支撐他熬過數年。
無情道……
為什麼要想修無情道呢?
回想起少女神情動容,師無虞呼吸急促了些,吸入的涼氣引得腹部絞痛。
他向來不會拂她意願,是她自己跑回來的。
即使她當場答應淩真,師無虞也不會說什麼的,隻是會有一點不開心。
捂心口的手力度驟增,青筋突起。
男人一時不知心髒的疼痛是身體上的,還是内心深處的。
穿心而過的拂塵給了他答案,淩真冷厲的臉在眼前放大。
她橫眉輕哼:“留你終是個禍患,今日了結你,也算是為她鋪路。”
是内心深處的痛,師無虞想通了。
淬毒的利柄穿過身體,毒素迅速擴展。
口中流出的鮮血變黑,隻是一小攤,因為他已無血可吐。
全身哪處的疼痛都不及胸口處。
修長瘦削的手指費力擡起,在胸前衣衫處畫圈。初見時,女孩在這染上了一灘污血。
現在,這處的衣料被他自己的血浸透徹底。
淩真見人已在撮空理線,心知他死隻是須臾之間的事,索性拂袖而去,留人躺在冰涼的地上。
連回光返照都沒有,師無虞逐漸意識渾沌,他比誰都清楚這是死前征兆。
累了上百年,該要休息了。雖然還有重要的事沒做,心悅的人未娶…
“不是答應過不抛下我嗎?你食言了。”
冷冽有力的聲音一出,驚得師無虞太陽穴猛跳。
不知哪來的力氣,他當即坐起身來。
“我沒有食言!”
回應他的是空蕩的寝殿和如銀的月色。
師無虞上身隻穿了裡衣,貼在心口處的衣料完好,全然沒有什麼傷口,方才一切都隻是夢魇。
但夢魇之中,他的言行皆為所思所想。
夢裡的淩真拆穿了一個了不得的秘密。
今日久安甯本就因玄崇子一時心大,入拜帖幻境消耗過多靈識而體力不支。
又經淩真一耽擱,醜時才吃上晚膳。
臨睡前她扯住人袖子,一言不發,也未有舉動。
時隔多年,師無虞今夜哼了安眠曲。
女孩剛入修界時常膽戰心驚,不敢獨自在偌大的寝殿睡覺。
這曲子便是在那時為她哼了一個月。
換好床單後,師無虞重新躺下。
摸到了枕下少女送的虎牙吊墜,他卻是怎麼也睡不着了。
輾轉反側,隻為反思一件事情:
他心悅自己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