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安甯扯動受涼的嗓子,嘶啞出聲:“他走了。”
什麼話也沒給她留下。
前世亡故之日仍是命數中不變的劫數,今生留了她的性命,卻換走了師無虞。
如果早知會一命抵一命,九年前她就不會努力攀住那根橫生崖壁的松枝了。
她想活着,但不希望有人因她死去,尤其是對她前所未有的好的人。
“又不是因你而走。”
歸終高束的馬尾飄揚在空中,掃落身旁樹枝上落的雪。
現在想來,前些時日總是無端記不起一些事,定是老不死的搞鬼。
否則憑祂敏銳的洞察力,怎麼會看不出端倪。
你還是這麼不信任我,青珩。
其實就算告訴了祂,事情依舊會是這個樣子。
祂沒有那麼偉大,不會因為一介凡人冒死擾亂天命。
少年抱着胳膊冷眼睥睨跪着的人,這個姿勢未持續一秒,少女膝蓋處布料濡濕一片,看得祂波棱蓋一涼。
歸終神色冷峻,臉因恨鐵不成鋼而沉了下去。
于是他撲通一聲,也跪下了。
筋骨與地面碰撞發出巨大聲響,讓久安甯眼睫擡了幾分。
雪連綿不絕而落,周遭隻可聽聞簌簌作響的動靜,跪在雪地上,壓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她覺得不該讓人陪她做這些荒唐無意義的事情,可為什麼自己一點也不想勸歸終回去呢?
是想讓人陪着的緣故吧,一個人,她總會胡思亂想。
有個人陪着,會好很多。
另外還有個原因是——歸終不會虧待自己。
少女跪在洞門前,身形由先前跪立變為跪坐。
一隻小獸窩在她膝前淺眠,用腹部為她關節處暖溫。
一人一獸就這樣待到破曉,處理完雜事的玄崇子和靈妖立在不遠處,看了多時。
正當靈妖們決定先回去做些吃食送來時,鬥篷下的人動了。
旁柳和三尺連忙飄上前,扶人艱難起身。
“回平月山吧,日子總要過下去的,一時舍不得的話,就再緩些時日。”
玄崇子頓了一下,又補了一句:“不能耽誤太久,我需在本山為你生死劫護法。”
一山易主之際,乃是多事之秋。
玄崇子仍需照看平月山一脈,分不出心神,現下讓歸終坐鎮穩住,不失為一計良策。
久安甯雙腿麻木酸痛,手裡穩穩抱住酣眠的神獸,鬥篷投下的陰影遮住了眉眼。
她啞聲道:“今日即可出發,日後勞煩您了。”
玄崇子不敢驚訝,忙帶着人回殿,差遣靈妖收拾好行李送去平月山。
誰知道等人反應過來,腦子會不會又犯軸。
一刻也不敢耽誤,更别說多問。
久安甯站在院中,靜靜掃了一眼白茫茫一片的鳳栖殿,熙天曜日,雪照雲光。
注視久後刺眼生疼,讓她的眼裡的淚怎麼也流不完。
有那麼一瞬間,她望着不斷搬出的行李,下意識轉頭想找到師無虞,像往日一樣追着人問他是要帶她去哪裡玩。
就是那一瞬間,她忘了。
是因為師無虞走了,所以才整理出了行李。
久安甯右腳在雪地上胡亂撥弄着,無意識畫了一豎一撇後,鞋尖突然頓住,随後收了回來。
一聲不吭走了的自私鬼就該徹底消失,老是晃在她腦中算什麼?
算了,好沒意思的話。
玄崇子在殿前殿後布下了天羅地網結界,兩指結印預備起陣傳送回平月山。
一旁的安靜的人開了口,“您先行回山便好。我想從這走去平月山。”
聽到前半句,玄崇子心直接沉了下去。
罵自己烏鴉嘴時,已經做好了敲暈人直接帶回山的準備。
後半句一出,整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放着靈陣不用,翻山越嶺地走路作甚?
思忖片刻的功夫,白影已經走下長階。
見人情緒還算穩定,玄崇子幻變出一隻臨危鳥,遇險時其可化身法陣抵禦攻擊,他也能第一時間趕往救援。
做完這些,玄崇子啟動傳送靈陣,身影消失在院中。
靈鳥撲騰翅膀飛了出去,無聲盤旋跟在少女上空。
鳳栖山界碑處的護門草見人經過一陣怒罵,吵得久安甯臂彎中的歸終悠悠轉醒。
祂假寐觀察,發覺抱住自己的人一直行于山林之中。
走得不緊不慢,每一步都沉穩有力。
“我們去哪?”
“平月山。”
“哦。”
這是那年重陽,師無虞帶她親身走過的那條路。
那時久安甯人小步子小,走個二三裡,師無虞便要停下來等她歇好。
等走到平月山,天早已摸黑,而他隻會覺得幸好自己帶夠幹糧,沒将她餓着。
如今她抱着小獸,重走這條小時看來仿佛沒有盡頭的路。
路上的石橋草木,以前是風景,現在是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