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百花香,平月辛夷枝滿堂。
漫山粉點,滿樹盈盈,天也醉,雲腳亂。
玄崇子煉完丹藥,搬了把小椅坐于洞室前,目光流轉于在栽滿辛夷花的十五山中。
擡手遮去刺眼的春光,他白眉微皺,哼唱的小曲兒斷了後續。
一望無際的花海蔓延,同青山連天。
一道罡風自十一山泛起,驚動無數花瓣直沖雲霄,升至三丈高。
到達頂點後,花瓣環繞不知何時沖出樹林的人飛舞而落。
萬點粉紅,隻見白衣翩跹。
神姿高徹,如瑤林玉樹,自是風塵外物。
尋至熟悉的白影後玄崇子放下心來,哈欠連天地喝完一盅酒。
伴着遠處長槍呼嘯,不一會兒便眯瞪入夢鄉。
銀槍破空而刺,縱身千鈞之勢。
紅纓翻飛,帶起疾風勁吹,猶似百鳥長鳴。
久安甯提槍飛躍于平月十五花山,腳尖在樹枝上一點,花顫未止,人已出現在遠處,宛若鬼魅來去自如。
繞了群山數圈,少女縱躍而起,幾個起落就來至酣眠的老人身旁。
落地時輕盈無聲,如履平地。
“道長,晚生想回一趟鳳栖。”
“嗯……嗯?!”
玄崇子擡手在半空中劃拉了幾下,打散了輕而易舉便煉制出萬枚上品丹藥的白日夢,人終于清醒了過來。
捋順了花白胡須,老人眯瞪着眼打量身前神色自若的少女,哎喲地叫了起來。
“姑奶奶,好端端回鳳栖作甚?是缺東西啦?隻管讓童子在平月山找呀!”
久安甯乖巧點頭,聽話開了口:“古荒書。”
“害,古荒書啊……”平月山真沒有。
望着白影傳送離山,玄崇子臉色變得愈發緊張,兩手握成拳頭懸在胸前。
憂愁的眼睛轉向舂藥的童子,他認真發問:“你說,她還會回來吃飯嗎?”
“說不準,要不我先備着?”
回想起久安甯卧房裡時刻整理放置好的行李,童子表情不太樂觀。
事已至此,洗洗手先做飯吧。
萬一安甯姐姐回來呢?
再次踏入鳳栖界内,少女竟心如止水。
原以為,自己會近鄉情怯,不敢上前。
她沒用輕功,也不使法術,而是選擇自山腳順沿長階,一步步登了上去。
護門草自然是要罵她的,隻是這麼多年,她早就習慣了它們的一驚一乍。
罵來罵去就是那幾句,沒點新意。
一、二、三、……一千三百四十七、一千三百四十八、一千三百四十九。
眼前鳳栖殿露出全樣,回望腳下長梯,久安甯不禁有些恍惚。
入山将至十年,她竟是第一次數清這參商梯的級數。
以前認真走此長梯,多半是因罰掃。
下去時隻顧着專心掃淨石階,不敢敷衍了事;返程時則更是心急,想早點回殿喝上師無虞為她熬的花茶。
都不會有數數的心思。
原來,隻有這麼多級嗎?
為何小時的自己總覺得這梯子長得沒邊,有無盡的落葉要掃?
踏上一塊以作行人休息的闊面長階,久安甯擡首便愣在了原地。
石階轉角處,一個面黃肌瘦的女孩,持着掃帚背對她而立,瑟縮着身子抵禦料峭春風,吃力掃着長階。
這個身影,她不該忘記的。
但的确太過久遠,久到自己都快忘記她了。
該如何稱呼這個瘦弱的女孩呢?
沈疏欽,還是久安甯?
這個女孩,是她也不是她。
雖身形看上去跟久安甯剛來鳳栖那年相差無幾,但她心裡清楚得很,這是自己前世豆蔻年華時的模樣。
在最該小桃枝下試羅賞的年紀,瘦軀如鶴,枯木朽株。
之所以愣住,是因為前世的自己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哪怕是故地重遊,錯生幻憶。
久安甯微張的嘴怎麼也合不上,充斥驚疑的眼神随着眼前女孩移動。
二人錯肩時,對方的身體直接穿過了她伸出的手,向石階而下。
捉空的手還未收回,一道熟悉的黑影邁上她所站的這級台階,穿臂而過。
少女猛然轉首,像是要将那道身影盯穿出窟窿般,眼睛瞬間泛紅。
那人懷裡緊抱熟睡的她,步步平穩地拾級而上,身旁飄着拎拽簸箕和掃帚的靈妖。
是師無虞!
師無虞為她捋順濕透黏膩在額頭的發絲,示意兩側靈妖不許拌嘴,以免吵醒懷裡的人。
平日繃緊成線的嘴角,竟是揚了一抹笑。
久安甯大概知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遭歸終拉入幻境恐吓之後,她連日高燒,病好後的幾日總是提不起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