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下山打掃,她想坐在界碑後休息會兒,不成想直接睡着了。
那日再醒來,就是在師無虞的寝殿裡了。
睜眼是同她寝殿一樣木材的橫梁,入鼻是滿室的冷竹香。
她從床上坐起身,本以為會面對昏暗無人的殿室,卻一眼望見了在窗邊守着她淺眠的人。
殿裡的光線那麼暗,可她偏偏迅速找到了他。
原來那日,他是這樣将她從山下帶回家的。
久安甯站在闊面石階上,幾番轉頭,經過她身側的兩撥人各自與她漸行漸遠。
那個前世孑然一身的自己走遠,同下面的石階一起,被萬疊雲霧籠罩,消失不見。
而師無虞一行人逐漸走向高處,靈妖們刻意壓低但仍露笑的碎嘴聲也越來越小。
少女緊咬住唇,握緊的拳頭終是松開,不再猶豫地追了上去。
白影三步并作一步,幾近足不沾地帶起一陣風,吹散石階上舊年垂落的枯黃松針。
任由她速度再怎麼加快,那道黑影與她的距離始終不增不減。
好似咫尺之遙,又如相去天淵。
她調用靈力關閉了氣息,直接不要命地攆了上去。
漂亮的杏眼死死緊盯那道背影,一下不敢眨,任由生理性淚水湧出眼眶。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讓你丢下我兩次。
擦耳過的風霧涼爽濕潤,卻冷得耳骨生疼,就像化雪的春日。
心肺到了極限,猛烈抽動的内髒警告着主人停下。
久安甯始終未閉眼,滿眼通紅地追着那人步子,距離仿佛近了許多,擡手就能抓住的程度。
青瓦檐上的最後一塊冰消融,化出的水順着縫隙落下,砸向經過下方的人。
冰涼刺骨的水濺入眼睛,迫使久安甯眨眼了一瞬,心口頓時突然傳來絞痛,皆讓人不得已停了下來。
透過眼睫,她見到了那道黑影的最後一面。
師無虞轉身看了自己一眼,身邊卻沒有了兩隻靈妖,懷裡也沒有小時的她。
他薄唇微動,耐心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久安甯扶腰大口喘氣,伸出食指朝人使勁點了點。
她切了一聲,神情惡狠狠地瞪了回去:“怎樣?看不慣就從石洞裡滾出來教訓我!”
對方無奈一笑,身影随着搖頭歎息的動作消散,化為烏有。
人離去,周遭事物變幻,竟是到了鳳栖殿深處。
“是霧妖生的幻覺。”
“一早便知。”
久安甯心語回複了折玉,擦傷未好的雙手覆上身前的木門。
感應到靈力,書室緩緩打開迎人。
拍淨從門上沾染的薄灰,少女信步走了進去。
自己早早就上了山的,幻覺始出卻還在石階之上,那會兒她就心知不對勁了。
霧妖修行不高,隻能行些雞鳴狗盜之事,或是整蠱戲耍修士,生幻覺的本領雖不能與魅妖的幻心花媲美,以假亂真卻是綽綽有餘。
久安甯當時隻是想看看,這霧妖會為她布下什麼局。
“起初不說完事說,當事後軍師當上瘾了?”
久安甯随意翻了翻入門處書架上的書,沒有靈力維持潔淨,歲月久遠的上古書頁泛黃反彈得厲害。
纏繞蟬翼繃帶的手指所過之處,泛舊将損的古籍恢複如初,所在書架也變得纖塵不染。
折玉既不頂嘴,也不生悶氣。
他惆怅歎氣一聲,故作潇灑地吹起小曲兒,“就許你有想見的人,不許我有?”
“你想見的人?祂現在在哪?”
“早沒了,投胎轉世都該幾輪了。”
少女來到書室内閣,窗台處仍放着她年前沒讀完的一本書。
當作書簽用的梅枝早已幹蔫,染黑了紙頁。
她拿過梅枝,指甲翻折斷裂未長好的食指撫上之前讀到的書上文字,“想哭就哭,不用憋着。”
“你在說笑嗎?死了萬年多的人,我有什麼好為他……”
話未說完,折玉嗚嗚落淚起來,仿佛方才嘴硬的人不是祂。
若知霧妖那厮生出的幻覺有先主,祂早早就從白霧中揪出這損色兒玩意暴打一頓了。
孤獨度過萬年,祂本以為自己的心早如天罡台的無情石那般硬,即使是先主也撼動不了一分的那種。
可隻是見到那個模糊身形,折玉就已泣不成聲。
主,人間好苦。
當年大戰天道,怎能讓祂獨活!
以前随您征戰四方,看過誰的臉色?
如今連鳳栖山尚未走出,祂就看了這丫頭不知多少臉色!
折玉縮在角落,不知從哪薅來一枝木棒,幽怨地畫着圈圈。
主,您等着!
等恢複了自由身,我尋遍世間也要把你的輪回肉身找到!
當年既有大戰天道的勇氣,如今折玉自然有同您東山再起的決心!
滑過紙頁的手指頓住,女孩漆黑的眼眸反射出古籍上的字,她出聲打斷演苦情戲上瘾的某槍。
“先别急着東山再起,這書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