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黃紙頁上規矩陳列着密密麻麻的靈文,乍一看如整齊栽種莊稼的農田。
若是看久了,卻又覺得是覆滿蠕動黑蟲的赤黃土壁。
折玉沒發現哪裡有異常,隻是盯得胃裡犯惡心,“嘔——這書你以前,嘔,是怎麼看下去的?”
古荒書包羅萬象,紙張卻是薄如蟬翼,千餘頁堆疊也不過五寸厚。
到了可以費靈識書的年紀,書室裡師無虞設下的禁地便自動解了锢掣,更多的古籍能讓她随時翻閱。
古荒書便是其中的一本。
隻是那段時日她與師無虞置氣,他說什麼自己偏要反着來。
俨然說一喊二,指東向西的樣子。
久安甯那時也沒想通自己為何要與人對着幹,對方自然是為她好,可她就不想依言照做。
彼時師無虞結束多年閉關,師徒二人拘謹又别扭地相伴一年。
她貪戀他的溫柔,卻又不喜他以長輩的口吻與自己拉開距離。因此,她有時會刻意省去稱呼。
不想叫師尊,也喊不得師無虞,那就開門見山,有事說事。
後來林中偶遇淩真,二人間首次爆發明面的沖突,預謀她心中一年的不服更加強烈。
久安甯内裡不是小孩子,她前世曾較為完整地經曆過一次成長,心知自己不是逆反或是翅膀硬了。
回想自己那些時日的行為,應算不上不服管教,而是無來源的驕縱。
她将師無虞從師尊的位置拉了下來,轉而為人挂上戀人的牌子。
那是可惡的。
她沒有任何立場、身份、理由讓師無虞包容自己,别扭的心理讓兩人的關系一度異化,常常無言相處一室。
原來,自己從那時就對他動了不該有的心思。現在,她也得到了食下禁果後的懲罰。
活下一個久安甯,換走一個師無虞,自此她永失所愛。
她從來沒有不聽師無虞的話。
讓看的書一直在讀,讓曆練的地方一直在規劃。
她想等自己平安活下來,和他去做許多心心念念的事情。
古荒書厚度一半的紙頁處,留下了梅枝的褐色印迹。
折玉暈得黑天昏地,一點也不想繼續看這本老掉牙的書。分明當年還被修界拿來墊桌腳,如今竟翻身成了稀罕物。
指尖緩慢拂過,久安甯漆黑眼眸浮起冷銳的光芒。白袖一揮,古荒書頓時炸開晴光,充斥滿屋。
折玉神色大變:都快成孤本了你還炸它?!
刺眼白芒之中,古荒書紙頁飛速翻閃,發出夏蟬振翅的動靜。
久安甯眉頭輕擰,反手灌輸大股靈力,似乎是在同某種力量進行較量。
在折玉不忍直視的目光下,白芒逐漸黯淡,眼前景象看得清晰。
古荒書非但毫發無傷,反而還多了幾頁,淩亂散落在窗台上。
少女神色古怪撚起書頁,一目十行。
滿滿幾頁紙,講了些修界奇術密法,僅憑幾個字眼,久安甯腦中頓時閃過一個險些被時間淹沒的疑團。
她飛速翻閱古荒書,時不時停下比對一番,每次眉頭都會皺得更緊。
随後,翻動的書陡然靜止,捏在手中的紙小心放入,竟是在靈力作用下合入了古荒書,恢複如初。
黑眸閃過一絲晦暗,目光落到書的左側,是那日夏夜睡前讀到的一頁。
書頁邊角,寫着當時沒讀到後續的話。
“人魂鬼魄,生怨起陣,氣極,即成虛境。”
指節分明的手翻過一頁,鋒利的頁邊挑起指上血痂一角,冒出的血珠滾落到了下一頁。
内容不再似先前驟然止步,新合入的幾頁填補了空白。
鮮血浸染上書頁,每滴自中心蔓延至四周,最高的那滴落到了首字。
“悲勞愁憂,輔化夢魇,不破,可見亡人。”
“厲鬼生,幽怨鎖,精血養境,久之靈虧,不入輪回。”
是故夢魇幻境生,非血刃執念所系者,無求生路。
久安甯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看完這些話的,撲扇的睫毛抖動,生生逼回眼淚。
過往無數理不清的疑團閃過腦内,彼此拼湊,仿佛要組成某種東西。
頻繁的閉關,時好時壞的身體,随時阖目昏睡不醒的習慣,寝殿門檻地闆裡藏的血,切磋時執意要她學的的保命招數……
“咔哒”一聲,回憶似稚兒玩耍魯班鎖,懵懂摸索出了關鍵的一環。
師無虞深陷夢魇幻境多年,沒了生路。
久安甯不是沒起過疑心,她曾三番五次逮到機會扣住人,想将心底的疑問的問出口。
可每一次的結果,不是經對方插科打诨揭過,就是對話遭人打斷而不了了之。
殁年到來,留給她的日子寥寥無幾,面對未知的憂慮分走了大半心思。
于是,那些沒能問出口的話,徹底丢在了時間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