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她起初有些氣節在身,那也盡數遭久病的身子磨沒了。
王法禮教之下,天地君師親前,三拜九叩不值一提。
既然跪得了這麼多人,為聖恩禮數而跪,為丫頭小厮而跪,又有何不同呢?
沈淮景那幫人無非就是想見一個正經淑女出醜。
那日令月因此事哭得不成樣子,淚混同争來的參藥入了砂鍋。
哭,既是氣自己,又是悲她苦。
久安甯卻覺得沒什麼大不了,抱住淚人安慰了一夜。她想不通,有什麼值得為她哭的呢?
隻要院裡的人沒事,其他一切算不上數。
因此,重生這世久安甯依舊跪了許多次。與往生不同,她學乖了許多。
賺得了老夫人青睐,讨來了安生日子,脫身了無端猜疑。
雖前後未過一年。
說來奇怪,待到了修界傷好面見玄冥那夜,她竟忘了這些下意識的反應。
不知天高地厚想拜師,卻還需他出聲提醒自己行叩首禮,懵懂走完流程。
那時怕整日冷臉的玄冥,怕妖怪遍地的修界,怕許多東西。
一有風吹草動,玄冥一個沒看住,身邊的人便跪下了。
後來,他不許自己跪了。
他道,不管過去如何,她現在隻是久安甯。
一生僅為自己而活,往後莫論凡夫世人,皇天後土之間,亦無需跪拜。
這其中,也包括他。
等久安甯徹底忘去舊習,正是玄冥七年出關之時。
自此,他身側多了道白影長立。
及肩高,至耳垂。
真正以久安甯此姓名存活于世時,教她跪的是玄冥,教會她不跪的也是玄冥。
可她向來不聽話。
在玄箴洞前,跪了整個雪夜。
說起來,那夜若是聽話些,早早回到鳳栖山,玄冥應不會離自己而去了。
背上迫壓生出刺痛,讓眼中泛出清淚,自臉頰,滑落泥地。
掌心虹光炸開,伴随久安甯一聲厲喝,沖上了頂端。山川振宇,背上的迫壓瞬間消失,人徹底站了起來。
長久壓疊的左膝充血泛麻,驅走了倦意,使得身體無比清醒。
為此舉動深深震撼的玄崇子打眼一看,心頓時揪了起來。
皎白的衣衫背部豁開了道血口子,距離雖遠,卻看得真切,雪中臘梅般顯眼。
密雲滾滾,聲勢終于不再沉悶,發出猛獸的吼嘯。
拂塵速揮,圍繞白影設立的九陣再次加固,隐隐泛閃金光。
久安甯得到預感般擡頭,直視蒼穹之上。劫難,此刻才開始。
後續的驚雷來得斯文,一道接一道襲降。挺到第五道時,白影隐有搖搖欲墜之勢。
破階劫,顧名思義為突破境階時面臨的劫難。一道驚雷代表一道劫,受下一道便破一階。
劫後餘生,修為便達至相應境階。
一般修者皆逐階突破,未有承劫難的風險。因此修煉過程雖緩,卻較為穩妥。
然而,駭人聽聞的破階劫,卻也是少數修者畢生求之不得的天降。
較之尋常修煉,破階劫來得快許多。一般修者需要耗費百年修來的功力,若是順利,一次破階劫便能完成。
若是挨下十道雷,破了十階,便可坐等得道飛升。這也是未過生死劫之人唯一能夠到飛升門檻的機會。
即使不選擇飛升,餘生亦可輕松匹敵修界了。
風險自然大,可回報感人。
于才渡過生死劫的久安甯而言,承下五道雷已是天福。
免走旁人三十年彎路。
若不是深入生死劫幻境耗去些靈力,或許還能再破一階。
無奈雙劫同渡,在不能識斷兩者區别的年紀,她完全沒有選擇的機會。
久安甯軟身倒地,青絲渾汗粘黏在臉頰,随着呼吸和厲風起伏。
先前仔細插固的銀簪未因發型散亂而松掉,沒了天地光澤映曜,連叢的珠花黯然,遭橫生的野草擋住。
疼,哪都疼。
渾身傷口灼燒,似是能人語一般,在她腦内叫嚣挑釁。
若天雷不停,再繼續下去,她遲早化成人幹。
劫難視人情況生成,渡劫人的能力限度至何地,劫難大限便在于何地。
如今她已精疲力盡,此劫便該要停下了。
“砰——”
一道迅疾的電光劃破玄幕,化為利劍閃下,地上白影火速驚醒,吃力擡起沉重的眼皮。
天宮何止不作美,看樣子還不作人事。
纖細但張牙舞爪的厲雷落下,久安甯躲避不及,直直地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