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落至頭頂,混着何物落地的聲音,炸出輕微聲響。
銀簪滾落草間,壓住一朵經風摧折的不知名小花。
未被壓住的花頭不停旋擰,竟未斷。
再破一階,久安甯神智已不清醒。
憑着本能,她揀回銀簪,抹去其上沾染的灰塵後绾入發間。
沾滿泥與血的手指抽動,一圈光波丢下,罩住了花,擋盡了風。
好幾個瞬間,她恍惚得差點忘記自己是在渡劫,身子重得隻想回去好好睡一覺。
睡至翌日日上三杆時,醒來喝一杯剛釀好的梅花茶,再去竹林修行練功。
一定要帶上常看的那本槍譜,舞槍後就練日日上手的那道功法,日落西山時,就收槍回……
回家。
思緒卡了一瞬,随後經她努力接上。
好似沒錯,就該這樣的,聽上去小而幸福的事情。
可為什麼心會這樣的慌呢?
白影踉跄了兩步,目光掃至峰外平月十五山,大片粉紅入目,重疊交錯處為姹紫。
頭瞬時偏向旁側,沒有尋到想見的顔色,再轉至他處,仍是無果。
沒有竹林……
久安甯腳下虛浮,向崖邊跌跑了幾步,摔至邊際。
她撐起身子,不可置信地掃望山峰周邊。
任憑她怎樣尋覓,始終不見方才記憶裡浮起的連片翠綠。
怎麼會?
久安甯呆立原地,遍布全身的瘡口持續鼓冒鮮血,混同膿水流下。
雙膝筋骨哧哧作響,如同萬蟻啃噬。
劈下的天雷似乎留在腿中橫沖直撞,陣陣脆痛迫使往日仰首挺立的身影佝偻。
似是有層薄霧纏上雙目,燒得眼睛極痛。少女眨眼頻率變緩,一貫清冷的容顔此刻挂滿淚痕。
漆黑眼眸折射出眼前草木,風來,物事搖晃,瞳仁猛縮後又瞬間放大。
在無法預知生死的天劫前,這雙眼睛首次流出恐懼。
不是對于己身存亡的恐懼,而是遺忘。
久安甯臉上閃過一瞬茫然,不知所措地後退了兩步。
她清晰感知到自己的識海正在失去什麼,有隻看不見的手偷取了許多記憶,動作輕柔如如抽絲剝繭,不易讓人察覺。
可就是這份羽毛拂過的飄忽感,讓久安甯心中落下數座不安的石山,壓得人喘不過氣。
一縷、又一縷……
線團大的記憶挑出一根頭,落至他人手中開始抽動,不斷失去,直至所剩無幾。
含三分涼的春風掀來簇浪,吹得連山辛夷花作響。
少女得一瞬清醒,立即從崖邊後退,默念數遍靜心咒。
這裡是平月十五山,由道長玄崇子坐鎮,她在此修行練功已有數月有餘。
應是咒法起了作用,無數回憶陳述自久安甯腦中一股腦閃過,沒錯,這些都沒錯。
高提的心緩緩落下,久安甯欲回憶更多時,一股針刺紮入指尖的痛突然從識海中傳來。
平月山之前,她在哪裡修行來着?
沉重感再次襲向胸口,心幾乎叫這股力量撕成了幾份。
毫無血色的嘴唇微張,止不住地顫抖,費力吐出一個單弱的音節。
“鳳……”
身體好似成了拼接而成的木偶,不聽使喚,想不起也接不上後面的話。
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握緊槍身的手瞬時緊了幾分,泛白的指節處替主人道出了心底的焦灼。
“鳳……栖。”每說出一字,五髒六腑猶如遭烈火灼燒一遍。
“鳳栖山。”
她是鳳栖山的。
視線逐漸變得模糊,焦點最後落在腳下被光波護住的小花上。
飛舞晃動的花影像記憶中許多東西的影子,鳳栖山的梅花,俏皮讨喜的靈妖,徹夜無眠時聽的安眠曲兒。
哼曲兒的人是……陣痛再次卷來。
渾渾噩噩間,一道玄色身影落在身前,待出手探去,卻撲了個空。
她聽見一道道女聲喚師尊,音色從稚嫩到清亮,從畏畏縮縮到雍容不迫。
那是她的聲音。
不能忘記,絕對不能忘記!
一股清風自頂空召來,打散了壓身攝人的囹圄,久安甯集力猛然挺直身形,清明目光重新充斥犀利和堅定。
一襲白衣染盡各類顔色,早已看不出原樣。
蒼穹之上玄雲萬裡,同孤峰頂端的人對峙,雲深處閃出白茫,一道驚雷悚然降下,速度快到無人反應過來。
望見蘊藏無限靈息的雷,敞笙極速為二人劃了道結界窩身其中,這才有餘力後怕。
寬大披風下冒出一個腦袋,喬十安牙關打顫地問道:“還劈!人真的不會有事嗎?”
“靜觀其變,目前……小心!”
天雷餘波沖碎結界,敞笙手快從風中搶回飛至半空的女孩。
二人不敢再掉以輕心,迅速重找新的避險之地後皆如臨大敵觀望着這場天劫。
有敞笙擋在前面,喬十安受到的風力極小。
盡管前者聲明不讓看駭人聲勢,她仍趁着對方潛心思考後策,從其腰身探出雙眼睛偷看。
詭異恐怖的天象着實吓人,同她先前撞見的一場劫災不相上下。
喬十安望向雷落的方向,亮晶晶的眼睛染上了一層擔憂。
那場劫災中,那人沒能挺過來。
周遭空氣濃稠而冰涼,聞在鼻中成一股鹹濕腥惡的怪味,無孔不入鑽進人身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