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笑,整日就知道笑!”
神獸怒極,收起利爪的肉墊在白袍上一頓胡亂抓撓。發完脾氣,祂不客氣地拽住衣角,順勢跳上少女右肩穩穩趴住。
扶穩神獸後,久安甯踩着金烏晨曦慢步下山,向着平月而去。
隔着蔥郁樹木,溫柔缱绻的目光精準落在一人一獸身上。日出林霏開,傳送靈陣啟動之際,拌嘴聲仍是未停。
“那以後不笑了。”
“不許!”
“無理取鬧。”
“你這啥書?吾瞅瞅!”
“别亂碰,趴好。”
世間萬物起身相迎晨光之際,淺淡的沉悶籠罩天劍宗。
萊湛手吊紗布捆住的胳膊,頂着泷華真人煞如門神的眼神,一臉輕松招呼兩個小師妹到武場中央來。
“來,阿昱,禾吟,給師父露一手!”
掌心浸出細汗的二人狀似認真聽着師兄中二熱血的加油打氣,實則早已吓得失了魂,提劍的手脆弱得如同紙糊的。
好想回到萊湛師兄教習二人的第一天,她們一定會比當初再認真萬倍地聽講練習。
樂觀燦爛如萊湛,發覺平日逐漸上道的師妹們屢次出錯,他腮幫一鼓,迅速找到了問題出在哪裡。
“師父吓着師妹們了!往日練得極好的,您多笑笑!”
目睹了大師兄逆理違天的舉動,舞劍二人身形一僵,但投過來的攝人目光确切因此挪開了。
難怪大家都做夢想成宗門天驕,當真是寵得沒邊了。
掃了幾眼跳大神般的劍法展示,泷華真人不忍直視地拂手離去。
人影消失,充斥威儀的聲音卻如同驚雷,丢在練武場炸響,“滾來正殿,同老夫說說你那條殘疾胳膊。”
“不是殘疾!師父您咋說話的呢!”
萊湛遞給二人眼神,示意她們安心。随後以左手拎起長劍,輕快追向泷華真人。
“師父此次突然出關,定是知曉了師兄傷重的消息。”
“賀師姐至今未出執遺峰,也不知可有痊愈?”
謝禾吟和蘇昱拾起長劍,回想起數月前宗主同少宗主突然帶回血糊全身的二人,慘烈的傷勢讓她們現下仍是一個激靈,不禁歎了口氣。
路過的童子聽見二人的對話,适時插了一句嘴:“二位要不擔心一下日後的自己?”
“……”
回想起方才師父的臭臉,兩道紫影戰戰兢兢分開,火速開始熟悉劍法。
因天劫門内弟子大傷的非僅天劍宗,千裡外的符音宗亦是愁緒漫天。
“禀宗主,平月來了回信,稱其無參與宗門大會的打算,請符音宗另邀他門結伴前去。”門生道完話上前,呈上了先前早早下帖等來的回帖。
堂上久坐沉默的鶴首老人腰彎得比以往更深,似是老去了十歲。
他無力擺了擺手,讓門生帶着回帖原樣退出殿堂。
賜湘子輕拍纏在手腕上的黑龍,遲緩起身向玲珑精緻的香閣而去,往日笑眯成縫的眼睛愁得渾濁。
閣内池館水廊叮啷作響,特意為人設計的秋千架和翠柏屏少了往日的銀鈴歡笑和輕快身影。
門口光線一暗,伏在冰玉床上的青團警惕微動,察覺來者是老人後冬睦才收回腦袋,貼靠回閉目不醒的喬十安臉側。
青蛇身腹緊挨着人衣袖外的肌膚,在落針可聞的閣室裡清晰感受着少女微弱的脈搏和比他更低的體溫。
賜湘子蹒跚上前,雙唇不住顫抖,用溫熱的手為面無血色的女孩捋理發絲,胸悶氣短的感覺又纏上了他。
他至今尚未緩過神接受事實——又或許是他不想。
臨行前還活蹦亂跳的人如今又跟他鬧起了脾氣,不然怎會躺在這裡裝睡這麼久?
往日這時,女孩定會猛然睜眼吓唬早做好表演反應的他,然後脆生生地喊上一聲“師父”。這張小臉應時刻帶有古靈精怪的表情,至少,不該是如今這副毫無生氣的模樣。
賜湘子終是忍不住,轉身兩滴清淚砸到袖間,盡管對方看不見,他仍是不想在女孩跟前落淚。
喬十安說過,她喜歡師父樂呵呵的樣子。她不喜歡有人兇她,她希望所有人都開心,就連總是沉臉訓斥弟子的二長老也因此改去了習慣。
符音宗的人見到她都會同她打鬧玩耍,哄得她常說想跟大家一輩子呆在一起。大家都遵守了約定,她卻躺在冰玉床上數月不醒。
宗門事務繁忙,雖近日交由三長老代勞處理了不少,賜湘子身為宗主難免要去解決些要事。
走前他讓冬睦不要總是守在冰玉床上,又不是冬眠,不吃不喝怎麼受得了。青蛇沒回答,默默靠人更加近,好似怕誰趕他下去一般。
見對方不肯,老人隻好由他去。
閣室内又隻剩下喬十安和冬睦。
有時青蛇會故意凝息許久,為的是能在極緻的寂靜中聽見女孩微弱的呼吸聲。但随着時間推移,能聽見的機會越來越少。
先前在崖底受的瘴毒厲害,可到底未傷到冬睦和敞笙,喬十安當時雖狀态不佳,但顯然未到危及到性命,回符音宗後也得到了及時的治療。
那時醫師囑咐僅需隔離靜養三日,待餘毒徹底清算離體後才可與旁人接觸,以免傷情惡化。
醫師的話不得不聽,于是冬睦按下了想見人的沖動,焦躁地在閣外候了三天。
期間碰上那些同來觀望的弟子,往日讨嫌的那幾位此次未能出聲奚落,便遭冬睦封住嘴甩飛了出去。
好不容易熬過三日,等來的卻是喬十安人命危淺的消息。再次見面,女孩已是離不得這張冰冷的床了。
冰玉床暫時護住了人的心脈,突發的病因卻至今未能找出,衆人眼睜睜看着女孩失去生機。
好在數月過去,人并未咽氣,醫師推斷或有生還的機會,隻是不曉時期。
冬睦一直守在人身邊。
他願意等,等到喬十安醒來第一眼見的人是自己。
春前養在閨房窗台下的花,得冬睦守人間隙的精心照料,早已開過了好幾茬,先前埋下種子的人卻一次也沒見着。
這一等,便是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