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會認真注視你的眼睛,仔細傾聽你說的每一句話,但極少會給反應,下意識的追問和捧場都不會有。
此時亦是如此。
術士頭次遇見如此沒有好奇心的人,腳趾扣地的同時,他佯作不在意地繼續講道:“後來飛升之事減少,天上那類角色不再現身凡間,辛嶽城内更無約束。”
那為何修界皆言“世間極樂在辛嶽”呢?又為何仍有無數修士千裡迢迢趕來此地呢?
答案隻為一個。
此地,所願必得。
若不計較代價,辛嶽城能給你一切你想要的東西。
色欲,貪婪,求富……
城内多的是煙柳賭博之地,足以讓無數酒囊飯袋在半夢半真的景象中醉生夢死。
修為,執念,天機……
隻要肯與辛嶽城這片土地做交易,你終将得到想要的一切,見到魂牽夢繞的人。
世間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能比辛嶽城更慷慨,數萬年風雨洗刷,它始終伫立在此,見證了天庭神兵卸職又迎新,目睹了人間君王社稷交替。
隻有辛嶽城,一直不變。
隻有它,願給你想要的一切。
微薄的代價與如願以償的回報,無人舍得畢生不見辛嶽風貌。
在這裡,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你見到的即是你想要的。
隻要能激流勇退,那麼你将帶着你想要的一切,風光出城。
“聽上去很動心對吧?”
術士擡手指向遠處一塊空地,示意久安甯打量。
與城樓相對的地方,是綿延萬裡的荼蘼花田。
叢叢花束開得極好,像極了将白日的天幕傾倒,搜羅來天下的錦雲,灑在了辛嶽城外。
荼蘼本為春日最後一類盛放的花,但辛嶽城沒有四季,花田得其福賜,幸能經年肆意缱绻。
梨花雪後荼靡雪,人在重簾淺夢中。
術士伸出指頭巧施法術,一枝荼蘼花迅疾出現在他手中,“這麼好看,知道是靠什麼長大的嗎?”
久安甯接過術士遞來的花,靜靜看着它腐化,在其化成屍水前,她及時松手抛下,“肉身。”
神魔皆以血飼,花亦是如此。
術士陰測測道:“進去後稍有不慎,你就是那片花田的養料,現在能看見多少朵,這裡就曾死過多少人。”
“知道了。”
久安甯不想再聽他講恐怖故事,慷慨吐出三個字後頭也不回就朝城門走去,獨留男人在原地淩亂。
紅漆木門為幻象,觸及則可入内。
久安甯身形盡數隐入城内的前一瞬,身後傳來術士的叫喊聲。
“喂!入城不可過七日,屆時我在此等你,過時不候!”
嘿嘿,如果到時候人死了,他還能趕在她委身花田養料前将其身上寶物搜刮一通。
如此想着,術士心情極好地吹起口哨,直至他偶然睜眼,哼的小曲兒猛然中止。
連同他在内的所有城外路人皆停下手中事,驚疑望向辛嶽城上方的天空。
幾乎是久安甯入城的那一刻,以城牆為界,城内天空迅速生出火燒雲景象。似鮮血攪渾水盤,化作了滾燙的紅橙色,抹滿了傍晚夜幕。
同城外漸暗下去的天色相比,照撒千裡的霞光眩目而溫暖,平等地灑遍了辛嶽城每個角落。
術士揉了揉眼睛,開始懷疑起人生:“诶诶诶!這兩片天是不是弄反了啊?”
辛嶽城現在流行起奪人性命前先請人看場晚霞了?
城内,鬥笠白衣的身影混迹人群之中,同身邊路人一道仰頭觀此勝景。
薄紗隔在中間難免削去了幾分驚豔,久安甯索性擡手掀起紗巾,沉心觀賞起夕陽西墜景象。
“快看!你給我指的那女修露面了。”
“小聲點!人家快聽見了……”
“呆子,上前打聽姓名呀!”
近處私語聲入耳,久安甯神色自若,仍是伫立原地瞧着天。
不知從何時起,她許久未在如今日慢下腳步,不去憂心任何事地看一場日出或是日落了。
路人經過白影身側時,無不回頭打量上幾眼。不急着做事的,立馬在附近尋個空地,且看且珍惜地賞風景。
紅點藏進雲宮,天色漸淡,卻溫柔得意外好看。
身邊人聲漸沸時,一陣疾風突起,紗巾自手中卷出,絲滑蓋回原樣,将人遮得嚴嚴實實。
久安甯收回目光,這才發現身邊聚攏了人,一時驚得後退數步。
趁路人感慨風大眯眼,她默默從人流中脫身,穿過三條街道才尋見人少的地方。
霞光徹底收束,辛嶽城的夜空難得挂滿星子,顆顆明亮可尋。
久安甯收去了鬥笠,便衣走上一處跨河小橋,憑欄遠眺蒼穹,想着困擾她前世與今生的問題。
蒼穹之上,究竟住着何等人呢?
十裡長街市井連,月明橋上看神仙。
一襲紅袍踏上遠處相隔一道拐彎的小橋上,隔着重重人影,目光精準落在白影身上。
他擡手理好衣衫與青絲,腕間金鈴發出清脆悅響,蓋住了燈火中的低語。
“我等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