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在瓦下的紗極輕,常常飄至欄外,蓋在與閣樓相貼的梨樹上,擾下漫天白蕊。
風起绡動,檐下金铛銀鈴響。
落花紛揚,過路者隐約可見玺彩畫中的刻字——相守樓。
此樓笙箫管樂日夜不絕,頻現朦胧窈窕倩影,勾得無數慕名前來的修士心癢癢。
初言固守道心,等反應過來時,人已倒在紙醉金迷之中,交出了此生極為珍貴的東西。
相守樓不迎無名之輩。
隻要能進樓,則說明你身上有值得交易的籌碼,功成與否,全憑你心。
久安甯努力搜羅了些關于辛嶽城相守樓的印象,古荒書涉獵極廣,她應是沒記錯。
憑借僅存的意識,她趕在被發現前離了院子,因考慮到動作太大隐憂暴露風險,隻能就近潛入這座音樓。
香氣盈鼻,清越琴笛聞耳,倒讓作為不速之客闖入的久安甯心靜了不少。
廊間人影來往,一心藏身的她慌亂閃進了一處閣室。
倒不是随機挑的,做賊般閃來閃去的過程中她試了無數沉木門,無一不是反鎖上的。
為自己的黴運所震驚時,轉角處突然傳來腳步,驚得久安甯與人兜起圈子。
正當被逼到死角無處可逃時,身後的這扇門竟是未上鎖的,于是她果斷入内躲了起來。
鎮定下來後,僅憑借進樓内的寥寥數眼,久安甯立馬想通此地是什麼地方,登時暗自懊惱得咬牙。
相守樓素來詭異,隻活在傳聞中的樓主更是狠角色,辛嶽城内,見者無不讓其七分。
即使今日能擺脫追殺,若不能出樓,現下無異于主動往虎穴跳。
更何況,方才一戰自己傷得不輕,此時若誰想要她的性命,比起往日要容易許多。
藏身之處空間本就逼仄,若不是心靜了許多,久安甯此時恐要生出一身冷汗。
整座樓浸染的香氣濃郁,且是難以抵禦的架勢,因不敢使用法術阻隔,她難免攝入許多。
先前急促的心跳慢下,充斥耳朵的轟鳴撤去,隻剩模糊傳來的樂聲。
久安甯躺在床底,竟生出了幾分困倦,眼皮早早重得擡不起了。
意識将入夢鄉時,時刻關注外界的身體機能将樓底闊場的人聲聽來。
“麻煩女郎務必替在下轉告樓主,疑似賊人擅闖相守樓,還請嚴查。”
剛平複一會兒的心跳瞬間變得急促,簡直要蹦到嗓子眼來。
經人攔住的幽蠻襲心裡不喜,面上還是擺出了幾分敬意,向身旁女使正色陳述來意。
女使上下瞧了他一眼,淡淡收回目光,吐出兩字:“出樓。”
幽蠻襲狹長眼氣得睜圓,瞠目欲裂,甚至開始懷疑對方是不是沒認出自己是誰。
女使很快又開了口,打破了他内心挽尊的借口,面色極冷:“樓主不喜血氣,請堂主退下。”
此話一出,久安甯松了口氣,幽蠻襲倒吸一口涼氣。
此時站在相守樓間的他并非原身,而是無極廟向來拿手的傀儡術幻化而出。
與江湖不入流的三腳貓功夫不同,無極廟生出的傀儡無論是意識還是行動,幾近與常人無異,可由本體操縱,混迹于人群。
與其說是傀儡,倒不如說是分身。
外加無極廟撕裂空間的本領,幽蠻襲本體此時藏身于虛空之中,欲趁分身在外代替行動時療傷。
層層加碼,區區一女使,能一眼看破他受傷事實?
好在幽蠻襲不是個傻的,很快就知曉了情況,覆在腰腹血洞上的手壓深一分,将向外湧冒的血堵了回去。
分身同步傳達出他的神态,扯動嘴角向空氣道:“實乃無極廟小,如今連讓樓主現身面見的資格都沒了。”
回應幽蠻襲的僅有萦繞九層閣樓的樂聲。
僅憑聽音,久安甯無法得知傳聞中的樓主是否露面,隻是發覺樓下除去寥寥幾人的腳步聲,再無交談。
有人離了相守樓,樓内又恢複成原來的的安詳甯靜,樂聲長久回蕩。
經此驚吓,久安甯強力抵禦徹夜未眠的困倦,緊貼地闆的脊背因繃直而發酸。
眼皮耷拉下後又強睜,意識混沌間似乎有風吹入,然後是何物摩挲而發出的輕微動靜。
刹那間,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顱内裂開。
門!有人推門入了此間閣室!
細微動靜……
踩上室内厚實地毯所發出的聲響!
久安甯僵硬扭頭,直直撞見一雙立在床前不遠處的布靴,不知已站定多久。
受床闆阻擋視野,她僅能望見這雙靴子。
室内落針可聞,即使隻是擡手,難保木材地闆不會發出動靜。
久安甯強作鎮定,僵住了身子。
若靴子的主人未發現她便罷,待人離去後再從長計議,等來機會後逃脫。
可若是對方已經知曉了她的存在,那自己此時連迅速調動僵硬四肢反擊的機會都不會有。
難不成,先發制人嗎?
或是通宵外加心慌,久安甯情急之下竟遺漏了一點:她同幽蠻襲一樣,皆負傷在身。
對方能察覺出幽蠻襲分身并非本體,自然也能感應到另一抹血氣來自何處……
不到最後一刻,久安甯向來不會做沒有把握之事,于是她遲遲未選擇出手。
靴子的主人也沒有移步。
僵持不下之際,一陣清脆的鈴音猛地侵入在場人的聽覺。
“叮呤——”
不是檐下墜着做裝飾用的鈴铛發出的聲響,是靈器。
美人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