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掠過連排瓦檐,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鬧市,速度雖是極快,身形卻失了往日的輕靈迅疾。
久安甯呷下湧出喉間的腥甜,摻雜晦暗與不耐的眼睛警惕掃過腳下鬧市,在間不容發的逃亡中迅速擇出最佳路徑。
感受到愈發靠近的紫氣,蒙面黑巾下的嘴唇緊抿,額頭不斷沁出薄汗,使得遮臉的布料漸趨濡濕。
天已破曉。
辛嶽城通宵達旦的狂歡收尾。
褪去燈紅酒綠,煙雲十字道漸歸甯靜,猶似煙柳之地的人穿上了得體的衣裳,将浪蕩短暫藏在了布衫之下。
沿街攤販雖已陸續出工,此時街上仍是人影稀疏。
許多商戶尚未開門,僅見零星幾個街道司環衛,掃灑除塵的窸窣聲響突兀而詭乍。
煙雲十字道迎來孤獨的寂靜。
若不是笙箫嬌笑不斷的音樓伫立在此,任誰都要懷疑夜半時分的極樂繁華隻是三千大夢。
久安甯翻過高牆,落在一處尚未早起的人家院子裡。
她擡手輕捂陣痛的心口,眉間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難受。
到底是對辛嶽城不甚熟悉,她在路徑的選擇上犯了難。
此處分明是鬧市,地方卻是小得很,翻過數道高牆,總會繞回才見過的屋舍。
鎮定下來掃了幾眼,久安甯瞬時明白。
她踩了下腳下的石磚,銀槍一扭,磚面上破開道若隐若現口子,吐出隐帶令人目眩的彩煙。
煙滅,所在的院子周身景象變換,數座外形重複的建築露出了原樣。
是辛嶽城滋生的幻術。
虛妄總是充斥着這座城,耳濡目染之下,連帶腳下的土地,也生出了吃人的心思。
莫論初來乍到的外客,來訪數次的修士照樣常被騙得團團轉。
如今久安甯在明,對方在暗,想要甩開人應是不容易的。
何況,他極有可能是城内人。
衣衫下,先前絲線縛身的地方生出碎響,應是皮膚崩裂發出的動靜。
光潔額頭上的薄汗化作豆大汗珠,砸到眼睫浸入雙目,驚得眼球刺痛。
落針可聞的清早,紊亂的呼吸聲愈發緊促,腿骨裡似是攪了根刺,逼得久安甯俯身蹲地。
原本強撐的身體陡然有所動作,全身關節瞬間失力,人直直倒向了地面,發出不小的悶響。
黑衫未遮掩的肌膚白得極為病态。
久安甯難受得抱膝側身蜷縮,猙獰闖入了這張以往甚少有情緒的臉。
遠處,一道金影入了鬧市上空。
幽蠻襲停下追趕,冷冷掃了眼煙雲十字道,比同鷹隼銳利的眼睛最終落在一處瓦檐之上。
他嘴角勾起一抹譏笑,直向小院而去。
此時,屋内梳妝的婦人僵住,轉頭向榻上的人道:“院子裡好像有物什砸下來了。”
鼓起的衾被中傳出男聲,帶着濃濃睡意:“胡說,又诓我早起。”
“我真聽見了,”婦人又瞅了眼窗外,疾步走至榻前,隔着布料狠狠揪了一把,“近來怪事頻發,起來!”
“鬧騰!跟爾等婦人聊不到一塊去!”
“孫子有種今夜别跟我睡一個被窩!”
男人不耐煩起身披上外衣,嘴裡一路嘟囔打開屋門。
院子裡空無一物。
就連早早出圈打鳴的公雞也僅是單腳站在雞舍之上。
他回身沖婦人叫嚷:“有啥東西啊!整日神叨叨的,昨兒疑心我藏私房錢,明兒疑心人偷你雞,真受不了……”
話音未落,男人隻覺身後落下什麼東西,帶起的涼風吹入他領子裡,冷得身體起雞皮疙瘩。
男人怕得不敢扭頭,兩條竹竿細腿直打顫。
身後人主動開口,聲音陰得如同從深淵爬出的鬼魅,溜入他的耳道,“把人藏哪了?”
“啥、啥人啊……”
男人吓得嘴唇哆嗦,隻是眨個眼的功夫,身後的人猛然出現在身前。
看清來人,他直接倒吸一口涼氣,隻道是怕死的碰見送葬的——倒黴透了。
幽蠻襲食指隔空輕點,男人身子瞬時轉了個面,順着手指的方向看去,他望見院子裡一團濕迹。
清晨本就露水重,男人第一眼自然未将其放在心上,即使現在經人點明,他依舊沒明白有何奇怪。
猶豫再三,他道:“堂主可否給小人一個明示啊?”
幽蠻襲睨了他一眼:“裝聾作啞,我會割掉你舌頭喂雞。”
清晨本就寒涼,男人又未穿外褲,當下又冷又怕。
他急得要哭:“小的真不知您在說啥,我家無兒無女,除去家妻,便隻剩這些小活物,堂主若不信,自行搜查便是。”
話完,他順着繡有花紋的金袍,苦命對上那雙紫眸。
一抹不知何時飄入屋内的紫氣滑出門楣,繞上主人指尖後隐匿不見。
幽蠻襲冷哼一聲,拂袖出了院舍,離去的方式如同來時,恍若幽魂。
男人吓得腿軟倒地,先前驅不走的瞌睡蟲徹底散去。
婦人這時突然自内屋奔出,跨過門檻的動靜又吓得他抽搐。
隻見人直沖院角而去,将雞舍上的紅原雄雞抱入懷中。
确認雞無事後,她才反應過來一般:“剛剛是鬼瘋子?誰招惹他了?真了不得。”
“小些聲!”男人慌忙瞧了眼四周,恨鐵不成鋼地指指點點,“你這張嘴真是能吃又讨嫌!”
婦人癟癟嘴,仰頭望向不遠處的樓閣,疑惑道:“往常曲兒從不重樣,不知怎地從昨日起一直奏《玉樓春曉》,現在還未歇呢。”
煙雲十字道中心處立有一座音樓,弦音溫勁的琴聲正是自其内而出。
椒壁畫欄,珍珠玉幕,數層閣樓皆系繡簾薄紗,經緯間簪滿鲛珠,日光下遠遠瞧去,隻見點點光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