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麼說?!雲漱月頓了頓,思來想去,将手腕遞給他,盡力叫自己不要太心虛:“這裡。”
她腕上是剛出的紅痕,豔色還沒有掉,被勒出細細的痕迹,在雪白的膚上格外明顯。
“怎麼弄的?”衛逾眼皮跳了跳,記得她離開前還沒有這傷。
“出去的時候踩到靈樹,被吊起來了。”雲漱月編瞎話。
琮隐谷沒有這樣脾氣不好又奇怪的樹。衛逾想說,突然想到雲漱月人緣不好,興許是其他弟子捉弄她的,又是又把話吞了下去,不想叫她平白多了煩惱。
“自己能塗到麼?”衛逾垂眸,看着那些痕迹,問。
雲漱月正處于極其心虛的狀态,才不管他說什麼,就隻會幹巴巴地含糊幾句。
于是藥瓶又被衛逾拿了回去,他拆開塞子,倒了點在手心,試探地朝雲漱月攤開一隻掌心。
雲漱月抿了抿唇,把手腕放到他掌心上。
他手指上有輕薄的繭,帶着冰涼的藥膏貼在她的手腕上,冷得雲漱月沒忍住縮了下,接着又被不輕不重地拉了下,不叫她收回去。
衛逾輕聲:“别動。”
聽起來像哄我。雲漱月想,擡頭看他,隻能看到對方垂下來的纖長眼睫。
她有些無聊,幹脆老老實實地數有多少根,腕上的皮膚細嫩,被衛逾的指尖一碰,像摸到了細細的沙子,有些粗粝,但不叫人覺得難受。
衛逾的眼睫忽然顫了顫,像被積雪壓久了葉子,偷偷地抖落一些雪片。
雲漱月好不容易要是數完,他一顫,又得重來了,于是不高興了:“你不要亂動!”
衛逾掀起眼皮,對上她的氣惱的表情,想說的話又吞咽了回去,說“對不起”。
衛大少爺興許是第一次道歉,耳朵都紅了。雲漱月突然注意到,于是大發慈悲地原諒他了,将自己的手腕抽出來,問:“那霧氣查清楚了麼?”
“還沒。”衛逾隻好收回手,下意識屈了屈手指,又有點沒話找話似的:“不過好像來頭不小,掌門加固了門派陣法,無事不得下山。”
“這樣。”雲漱月猜到了,不過她平日就不喜歡下山吃喝玩樂,隻是在心裡替李照風幸災樂禍。
衛逾來送了藥,時間原本也不早了,同雲漱月簡單搭了話,就離開了。
見他沒有發覺什麼,雲漱月如釋重負,匆匆推門進了客房,就見原本打算要走的人又老老實實地回去了,站在窗前,揪她養的蘭花葉子。
“喂!”雲漱月推他,保護好自己的花草,不高興:“不要欺負它——你不是說下山麼?”
歸曜皮笑肉不笑:“你沒聽見你師兄說麼?陣法加固,我怎麼出去,奪你的舍麼?”
雲漱月:“……”
她原本就隻是打算救救人,認識認識,沒成想還有這種培養感情的好事,眯起眼,幸災樂禍:“沒辦法,看來也隻能委屈你待在這一段日子了。”
歸曜沒從她的話裡聽出她有多麼“沒辦法”,他小聲嘟囔:“你們名門正派真是麻煩……”
雲漱月沒聽清他說什麼,隻覺得他低頭的嘟囔的模樣像極了小狗,心情好了一點,看他也順眼了很多:“還沒問你,你叫什麼?”
“歸曜。”
雲漱月皺了皺眉,總覺得這名字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聽過,她揚了揚手裡的藥瓶,逗他:“這個藥?”
歸曜撇撇嘴,手指沾了點水,在兩人中間的小幾上寫。
“這個曜。”他說,不知道是不是雲漱月的錯覺,總覺得聽起來有點委屈。
*
淩招宗嚴進嚴出多少還是有些影響到雲漱月的。
其一就是李照風不能下山吃喝玩樂了,整日整日來煩她。
其二就是歸曜的傷養了兩日,始終不見起色,他的傷口實在太深了,又凝了妖氣,自愈艱難,要用祛妖氣的丹藥方能去幹淨。
這兩日來,雲漱月和他鮮少聯系——有時候在房裡也找不到他。
雲漱月深知,要讓人喜歡上自己,雪中送炭正是好機會。
可惜這藥草倘若去找回春堂的人要,定然會叫人起疑,最好的辦法還是下山去買。
可是現在又難以下山。
于是雲漱月也和李照風一樣,愁了起來,坐在秋千上曬太陽。
“别不高興了,”李照風風風火火地跑進來,看到人惆怅的模樣,喜氣洋洋地告訴她好消息:“今日可以下山!”
雲漱月的眼睛登時亮了起來:“你怎麼說的?”
“山人自有妙計。”李照風保密,隻問她:“你想不想下山?!”
“下下下!”雲漱月趕緊起來,撿了個最大的芥子袋,和他一同出門。
她原以為這趟隻有他們二人,沒成想到了山腳下,還見到了一張熟悉的冷臉。
雲漱月:“……”
衛逾怎麼也在?她用眼神示意李照風。
李照風同樣用眼神回她:掌門讓的,說安全。
我一個人不能保護你安全麼?雲漱月氣,連帶對兩個都沒有好臉色,氣鼓鼓地走在最前面。
*
淩招宗山下是一個頗有規模的小鎮,凡人和仙者都衆多,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絕。
可王二還是第一次見這麼奇怪的人。
青年氣質出塵,長得好看,活脫脫得跟天上的仙人似的,隻可惜是個瞎子,眼上覆着白綢,一連兩日來茶館喝茶,也不為别的,就愛聽說書人講淩招宗的奇聞異事。
“可以請他再講一遍麼?”青年似乎鮮少出門,連銀子都沒有,隻能取出一塊上好的美玉,客客氣氣地問。
王二隻消一眼,就知道這玉品質上乘,連忙開口:“公子不必如此!這玉可值錢着,您收好!雲仙長保過我們鎮的平安,再多講一次她又有何難?”
言罷,就托人去和說書先生說了一次。
識阙怔忪片刻,沒說旁的了,隻是悄悄用了個術法,講玉石塞進了他的袖中,端起茶,仔仔細細地将這個故事聽了第二遍。
故事裡的雲漱月将拯救天下蒼生為己任,俠肝義膽。
識阙知道故事大多會加以美化和修飾,難以從故事中窺見她的真實。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聽完了故事,提步下樓,雖然眼前覆了白綢,卻半點不妨礙他行走。
一樓是大廳,到了飯店,熱熱鬧鬧地擠了許多人,識阙幹脆站在角落,等人流少了些再走。
他漫無目的地出神——
視線中卻突然撞上一抹亮色。
少女手裡拿着紅彤彤的糖葫蘆,瞧着這邊人太多,看起來像有些惱似的,皺了皺鼻子,不大高興。
可是下一瞬,有人似乎認出她來了,不知道說了什麼,她于是輕而易舉地高興起來,彎了眉眼,露出來顯而易見的得意,揚起漂亮的笑。
很難描述這一瞬的感覺,像是心慢了半拍,所有血液都要停頓了下來,識阙感覺自己好像踩在雲端之中,一顆心要往下重重地墜,沒有盡頭——
他聽見有人喊她:“雲漱月!這裡!”
鮮活、生動、富有生機……是夏天。
雲漱月。
識阙想。
他這段時日打聽了許多雲漱月的消息,很少好的,大多壞的,說她脾氣不好,喜歡不高興,如何如何。
他預設了許多雲漱月的壞,可是這一瞬,卻清晰可見地感受到,自己的心在強烈的跳動,如同飛蛾撲火。
同他在天召上看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