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漱月合上眼睛,再睜開,試圖證明這隻是一場錯覺,然而小狐狸仍然好端端地待在原處,睜着一雙無辜的漂亮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雲漱月:“……”
她伸出手,把這團毛茸茸拎出來,抖了幾下。
大抵也是心虛,徐既白任由她抖,隻是間或着嗚咽幾下,撲閃撲閃地眨幾下睫毛,再用一雙爪子貼緊她的衣袖。
于是雲漱月滿腔的質問又都堵回了胸膛裡。最後隻是彈了彈他的額前。
“魔域多危險啊!下次不能這樣了聽到了麼?!”
徐既白“嗚嗚”了幾聲,也不知道是答應還是拒絕,歸曜倒是先崩不住了,繃着臉說:“我看還是把它扔出去得了。”
這兩人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是不對頭,雲漱月隻能猜測興許是因為魔族天生不愛毛絨絨。
雲漱月怕他真的把徐既白扔回去,團了幾下把狐狸往自己懷裡塞得更緊湊了些。她搖搖手,拒絕:“不要欺負它。”
歸曜“嘁”了一聲,有些不滿:“誰欺負誰?它來了魔域,我還得好吃好喝地供着它,護着它,誰欺負誰?”
雲漱月轉了下眼珠,腦筋活絡一下,知道現在背靠哪棵大樹了,又好聲好氣地誇起他了:“自然自然,能安然無憂地在魔域裡待着,自然倚仗我們歸曜大人。”
明明她是在誇自己,歸曜聽了卻百般不自在,他咳了咳,轉開目光,硬聲硬氣:“你那個屏蔽靈力的呢?快點,我們要進城了。”
雲漱月隻好先将毛茸茸遞給他,自己又重新翻找起來。
徐既白掙紮了幾下,又擔心雲漱月發覺,不好太明顯,隻能梗着氣被歸曜抓在手中。
他一雙眼睛深黑色,隻有用魔氣的時候會泛起淺淺的紅,就這樣直直地望着徐既白,好像要看破它。
徐既白自己玩自己的爪子,就是不和人對望。
歸曜沒好氣地“嗤”了一聲,撥弄他的腦袋。
徐既白自然不願意叫他碰,繞着躲了好幾下,它越躲,歸曜越要折騰,兩人鬧了一會,狐狸卻突然停住動作,生生抑制住自己掙紮的本能,沒搭理他的動作,就這麼老老實實地任他折騰了。
歸曜心裡納罕,手指揉着它的毛玩。
雲漱月好不容易找到東西,一扭過頭,看見歸曜又在把徐既白揉得亂糟糟的,趕緊伸手接過來。
她有些發愁,一邊替徐既白整理毛發,一邊問歸曜:“幹嘛呀?!”
小狐狸隻是用一雙漂亮的眼睛望着她,間或嗚咽幾聲,看起來受了天大的委屈又不願意說話的模樣。
雲漱月的一顆心更軟了,忍不住小小聲安慰:“可憐寶寶……”
修士耳力極佳,她再怎麼小聲也叫歸曜聽得一清二楚,他“啊”了一聲,目光轉到那隻狐狸身上,有點咂過味了。
比可憐是吧。
他惡狠狠地想,已經想好了打算怎麼報複回去,面上假裝不顯:“進去吧,再晚些就來不及了。”
*
兩人一前一後并着肩進去,城内大都是低級的魔族,露出的肌膚都開滿了魔蓮,身上裹着黑袍,在街道上走着,人人都事不關己的模樣,倒是叫偌大的城有點冷清。
雲漱月覺得有些陰森,沒忍住蜷了蜷手指,懷中的狐狸通人性似的,把她裸露在外的肌膚壓在自己的毛發下,一雙眼睛機靈地朝四處張望。
魔域沒有太陽,隻有一輪圓月,根據亮度的不同區分白天與黑夜,歸曜眯着眼擡頭看了看月牙,有些得意:“正是時候。”
“什麼時候——”雲漱月話沒說完,就看見他如同殘影,飛快地穿梭在城中小道,她生怕被下,一刻也不敢耽擱,連忙跟着他一起走。
雖然人不多,城内的小道卻是錯綜複雜,雲漱月跟了好久,又不能用靈力,全神貫注才能勉強不跟丢人。
“你别走那麼快啊!”她沒好氣地開口,沒成想面前的人果然停下,她一時沒刹住車,眼看就要撞上他的脊背。
懷裡的狐狸倒是眼疾手快,堪堪抵住了面前人的後背,叫她勉強穩住身形。
雲漱月怒問:“你是故意的吧!”
“什麼?”歸曜看起來沒注意到,他偏過頭聲音壓得低低的:“到地方了。”
聽他這樣說,雲漱月這才從他身後歪着腦袋看看叫他一路趕過來的地方。
眼前是一座廢舊的驿站,門牌上的字迹都要脫落,有些腐敗的木樞和已經殘了一角的旗子,處處都透露出一股很窮的氣息。
黃沙帶着的風吹過,門闆“吱呀——”地發出尖銳的聲音,看起來分外古怪。
雲漱月覺得這地方實在是有些太陰森了,又聽他那麼小聲的開口,沒忍住,跟着把聲音壓得低低的:“怎麼了?”
“沒怎麼。”歸曜輕聲回她,在她怔忪之際卻又突然擡高一個聲調,他笑起來,露出半邊虎牙和彎月似的眼睛,看起來實在是——欠扁的洋洋得意。
他說:“這才是故意的。”
雲漱月:“……”
她闆着臉,凝噎,轉頭就要走。
沒想到她突然的這一下,歸曜急了,伸手拽住她手腕:“我……咳咳……逗你玩的。”
他悶悶地說。
雲漱月仍舊是那副沒什麼表情的模樣。她經常不高興和高興,以至于臉上很少有這樣冷靜又平淡的表情,她長得本就是棱角圓潤的模樣,不笑的時候便好像将收斂起來的鋒利盡數露出來,輕易就将人紮得鮮血淋漓。
歸曜皺皺鼻子,埋下頭,小小聲:“哦,對不住。”
雲漱月依舊沒說話,隻是甩他的握過來的手。
歸曜的猛的心一跳,仿佛漏了一拍似的,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湧上連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情緒。他晃晃腦袋,将亂七八糟的思緒扔出去,心裡都已經做好将她打暈的準備了。
沒想到雲漱月步子一轉,擦着他肩率先帶頭在他前面走了進去。
隻剩下銀鈴般的笑聲和一句洋洋得意的剩話,她滿意地回答:“沒關系,因為我也是故意的。”
歸曜怔了一瞬,對上她突然轉過來的臉。
似乎是在問歸曜為什麼還不跟上,大小姐等得有些急了,臉色不太好,但是剛剛捉弄人的喜悅沒有完全消弭,于是嘴角和眉眼的笑意還沒散幹淨,一雙眼睛清淩淩地望過來。
她動動唇:“快點——”
歸曜這下是真的發覺,不是錯覺,他的心又漏了一拍,再之後卻跳得飛快,要趕上呼嘯過來的風了。
*
外面看起來是破爛的驿站,裡頭卻……其實也是破爛的驿站。
已經上了年頭的桌凳,積攢了厚厚一層灰,與之相反的是擦得油光發亮的算盤——處處都透露着一股黑店的氣息。
雲漱月對這地方能住人持保留意見,她想,要是歸曜真叫她住着,她也不想刷什麼好感了,掉頭就回淩招宗去。
畢竟喜歡這種事,不急于一事,大小姐又不是上趕着找罪受,住在這相當于叫衛逾一日不洗澡。
想到倘若真的不讓衛逾一天洗澡,他的臉色定然精彩紛呈。雲漱月又沒忍住,偷笑了幾聲。
歸曜今天看起來不大聰明,進門的時候被門檻絆了一下都沒反應過來。
雲漱月恰好在偷笑,她對上人的眼睛,腦袋猛的一涼,剛想着歸曜不會以為她是在取笑他,然後給她找不痛快吧?!
她連解釋的話都想好了怎麼說,誰知道歸曜比她更急,飛快地将目光挪開,一副不想看她的模樣。
雲漱月:“……”
店小二倚在一側,無精打采道:“二位住店還是吃飯?一人十金,兩人二十,夫妻要收二十五……”
果然是黑店……雲漱月感歎,又忍不住問:“為什麼夫妻要二十五啊?”
聽她這樣問,店小二總算是來了點精神,擡眼看她,又動動鼻子嗅了嗅,半天才掃興地重新低下頭,恢複懶洋洋的神色。
“哪裡來的小魔,連這些事都不知道,身上又一絲魔氣都沒有,我還以為是外頭的呢,我跟你說,這是……”
雲漱月一邊心虛一邊虛心好學,争取下次不露餡,津津有味地準備聽他解釋。
耳側卻突然蓋上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掌,歸曜好似終于醒過來,隻是還是一樣都不看她,他耳尖有些發紅,卻佯裝硬聲硬氣地開口:“叫你掌櫃出來。”
“诶,你這……”店小二剛要教訓他幾句,卻突然感受到他周身龐大的威壓,心知是“貴客”,便讪讪地收了神色,賠了句不是,轉身去請掌櫃了。
“我還沒聽完呢。”雲漱月說,突然發現被他捂住耳朵時說話仿佛有回聲,悶悶的,心裡覺得有趣,又連連喊了幾句“歸曜”、“歸曜”、“既白”來玩。
歸曜一邊覺得她笨,一邊還是懶散地垂着眼皮一一地應了下來:“嗯、嗯、嗯?”
一打岔,雲漱月也不記得自己要問什麼了,轉眼就看見掌櫃忙不疊迎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