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店小二和旁的魔族路人,他看起來修為更高深一些,既不長角也沒有可怖的魔蓮,身形有些富态,看起來同人間的富貴掌櫃也沒有什麼區别。
他忙不疊迎了上來,而歸曜隻是松開了覆在雲漱月耳側的手,他伸出左手,朝他側了側手腕,露出内側的一朵黑蓮。
雲漱月輕呼一聲,再定睛看過去時,他手腕内已經沒了蓮花的痕迹,白白淨淨,仿佛沒什麼東西出現過似的。
确認了來人,掌櫃擦擦臉上的虛汗,正色道:“東西已經備好了。”
“趁還在夜,一會便動身。”歸曜點了點頭,吩咐下去,掌櫃便又轉身去後院準備了。
雲漱月看得啧啧稱奇,隻覺得有很多很多問題要問,一時找不出先說哪個。
“你那個蓮花,再變給我看看。”她想了想,還是找個最想知道的:“是你的魔紋麼?”
“你以為變戲法呢。”歸曜一邊嗆她,一邊配合地再露一遍,等雲漱月又說要再看一遍時果斷拒絕:“再看就要收報酬了!”
雲漱月立馬變了口風:“那我不看了!”
她這樣一說,歸曜心裡又不痛快了,隻覺得有什麼東西輕輕地捏了一下心角,不難受,隻是有種異樣的感覺。
“你都沒問要什麼。”他飛快地眨幾下眼,小小聲抱怨。
“要什麼我都給不起。”雲漱月糊弄他,又轉了一個話題:“你要人準備什麼?要去哪?我也一起麼?”
“準備一些吃的用的,去附近一個叫荒澤村的地方,對,你,還有你那個讨人厭的狐狸也一起。”歸曜好脾氣又不好脾氣地一個個回她。
徐既白的爪子于是更緊的扒拉了她的衣角,可憐兮兮地望着她,眼睛跟凝了水霧似的。
雲漱月把懷裡的徐既白抱得更緊了一些,她瞪一眼歸曜:“不許你說他讨人厭,我們既白是天底下最讨人喜歡的狐狸。”
歸曜:“……”
他隻好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徐既白,在對方又要發作然後裝模作樣的嗚咽幾聲之前率先收回了目光:“哦。”
*
雲漱月原以為那些吃的、用的,全是她們的路途行囊,沒成想看到滿滿一馬車的東西的時候頓了頓嘴角:“這些……是送往村子裡的?”
“不然呢?”歸曜手中突然凝了一團魔氣,猝不及防地朝她襲去。
雲漱月即刻調動體内的靈力,想作勢抵擋,沒想到還是慢了一步,隻是疼痛并沒有來臨,她隻覺得自己想一團霧,身體越來越輕,好像能漂浮在空中。
也是這時,她才發現歸曜的修為在她之上許多,他随意一掌,自己就算是反應過來了也躲不開。
歸曜也朝自己拍了一掌,也淡了身形,隻有雲漱月能見到,尋常低級魔族看不出來。
“倘若你用靈力抵抗,這法術就不靈了,便隻能打人個出奇不意。”歸曜難得地同人解釋。
雲漱月覺得這同修仙人朝外探神識很像,覺得十分有趣,便也沒生氣,研究自己這副模樣。
反倒是歸曜皺了皺眉:“你這狐狸……”
雲漱月這才發現徐既白還是實物,她驚訝:“它不能變成這副模樣麼?”
歸曜高興了:“不能正好,讓它在這待着吧,反正去了也沒用,一隻……”
他話音未落,徐既白同她們一樣,身體也淺淡成一團霧氣。
它睜着無辜的眼睛:“嗚?”
“興許是用在動物上反應慢些。”雲漱月覺得狐狸變成這樣毛發更淺了,摸了半天,随口道。
歸曜皺眉,直覺有哪裡不對,想了半天又想不出結果,隻好放棄:“上馬車,準備出發。”
荒澤村裡這座城池不遠,這也是歸曜撕開結界選擇在這的原因。
為了配合客棧窮破小的形象,這馬車也十分敷衍,在路上行駛也一頓頓的,晃得人腦漿都搖勻了。
雲漱月有些想吐,把頭探出去呼吸,聽歸曜解釋這一趟的目的。
數日前,荒澤村突然出現一種奇怪的病症,中了的魔一開始還是精神不濟,原以為隻是不痛不癢的小事,後面魔力衰減才意識到不對勁,很快,魔力衰減的人陷入昏迷,偶爾清醒也是神志不清。村中患病的魔也從三五個長到現在近乎一半。
陷入昏迷……
雲漱月猛得想到了那些遇襲後神志不清的名門正派,臉色刹時正經起來,連她懷中狐狸萌态可掬的神色也難得嚴肅了幾分。
一人一狐齊齊往他看過去。
原本糊弄他的話竟然莫名其妙成了真,這魔域看起來還真和名門正派的事有些關系,雲漱月一時不知道該誇自己聰明還是運氣好了。
她點點頭,示意歸曜繼續說下去。
歸曜頓了頓,頂着兩道熾熱的視線,還是搖搖頭,隻說:“沒了。”
“沒了?”雲漱月詫異:“這就沒了?你就查到這些麼?”
歸曜同樣詫異:“我這些天不也被困在你那出不去麼?知道這些已經很多了。”
倘若是普普通通的一隻魔,被困在淩招宗那麼久,知道這些确實已經很了不起了,可是——
“你别騙我了,你不是一般人,不,一般魔。”雲漱月拆穿他:“我很聰明的,你腕上那朵蓮花,叫掌櫃看了就心甘情願為你做事,還有一身的修為,老實交代吧!”
歸曜無語凝噎,也不知道是被她誇獎自己的話還是誇他的話。
“你不會是什麼魔王吧?!”雲漱月驚歎,越想越覺得有可能,畢竟是主角,做魔王什麼的才有身份和地位。
歸曜真想拆開她的腦子看看:“你上課沒有好好聽講麼?我們魔域魔王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現在各魔将擁兵自重,魔域早亂成一鍋粥了。”
“那就是魔将?”雲漱月試探着問,想了想又搖搖頭否定。魔将都是好幾百年前修仙界同魔族厮殺,被魔主選出的幾個骁勇戰将的功臣。
魔域不同修仙界,魔天生就不死不滅,除非取出魔晶,是以這麼多年過去了,魔将還是原來那一批,變都沒變過。歸曜身上幹淨,沒沾染太多無辜性命,且她印象中也沒有一個魔将叫這名字的。
那就奇怪了……難道真是一隻普通的魔?
雲漱月摸不着頭腦,徐既白同樣陷入沉思。
他總覺得“歸曜”這個名字分外耳熟,可惜他在落雪峰待了已經太久了,對外頭的事所知甚少,而且也忘了大半。
歸曜沒再解釋自己的身份,隻是繼續解釋荒澤村的由來:“這村子算不上什麼大城,地形又封塞。村中高高凸起,四周圍繞一片湖澤,不過占了個好位置,無論是自守或者做據點攻進修仙界,都是個天大的好地方。隻是村民都是些胸無大志、目光短淺的魔,不出去,也不許人進來,因此一直未被攻下,現在還是無人之地,不過往後嘛……”
他話停住了。
雲漱月聰明,一下子猜到了他言外之意,這村子再怎麼封閉,在這樣内憂的情況下稍稍外患,便是腹背受敵,輕易淪為砧闆魚肉。
村子設有結界,硬闖自然也能進去,可是他們的目的是為了調查,自然不宜打草驚蛇,于是混在往城内送的食物和日常用物一同進去。
馬車勒停,是到村外了,這裡的外來魔都不許進去,東西要在原地卸下,由本地魔扛進去。
雲漱月下了馬車,同歸曜一起跟在卸貨的魔身後。
看來這場奇怪的病給村子裡的人帶來了不小的麻煩,卸貨的五人中竟然隻有一個是青壯勞動力,其他的都是老弱。
雲漱月心說奇怪,四處張望這裡的地形,果然看見四周凹陷,湖水在輕微的晃動——幅度不大,像是死水。
她這樣想着,眼前突然一黑,用明目訣才發現是蒙了好大一層黑霧,緊緊地繞在村周,眼看就要以鋪天蓋地的氣勢朝城内湧入。
不好!雲漱月短促地喊了一聲歸曜。
“怎麼了?”歸曜低聲回她,空出一隻手指朝她比了個噤聲的動作。
“黑霧!你看不到麼?”雲漱月心急如焚,一把抓住他的手指。
歸曜微不可查地頓了頓,他竭力将注意從手指上離開,環視一圈,表情凝重:“黑霧?我沒看到。”
雲漱月懷中的徐既白也跟着皺起眉,從她臂彎中立起身子,朝四處望望,奇怪的是竟然也看不見。
他有一雙神降之眼,能勘破人運和天事,沒道理看不見這些東西。
“怎麼會?!”雲漱月明明看到了,那團霧那麼大,那麼黑——
倏的,天色突然陰沉下去,四周發出“呼呼”的風聲,黑霧融在其中,卷起一大片黃沙,帶着摧撕拉朽的氣勢和威力,向衆人撲來。
雲漱月驚呼出聲,在風中幾乎要站不住,四肢附着上什麼東西,緊緊地拽着她、拖着她的手腳,這樣的感覺……像極了當初琮隐谷被黑霧包裹。
狂風黑霧之中,歸曜死死地反扣住她剛剛握過來的手指,緊得幾乎要将她骨頭握碎似的。
雲漱月也竭力拉住他的手,可是懷裡的徐既白就沒這麼好運了,動物的四肢本就力氣更小,它又是毛茸茸的,沒什麼受力點,盡管拼盡全力,也還是離雲漱月越來越遠,直到被吞沒進兩片不同的黑霧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