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屏幕再一次亮起,手機百折不撓地響,透着撞破南牆的倔。
顯然,被拒絕不是對方想要的答案。
直到她答應之前,許多事是不會停下的。
李素下意識地看向鄭庭。
冷掉的茶香近乎凝置,明黃的光線裡,塵埃粒粒翩然。
鄭庭的半張臉光明到失真,察覺視線,他望過來,擡起右手,做出“請”的姿勢,站起身,他微微颔首,紳士地對李素笑了笑。
“别着急。”鄭庭的語氣十分溫和,柔軟。
像箭朝心髒射了過來,卻故意偏了兩寸。
穿透一般,越過李素向來沉着的表象,撫觸李素心底的毛躁。
真正的成熟,與模仿成熟,原來還是不一樣的。
那些憤惱的情緒變成了沙,從用力握緊的手心漏下來,漸漸消化。
李素莫名想起田辛剛跟說過的話。一句平靜下來,她會認可的話:“美麗也是一種資本,和寫作能力、創意天分是一樣的,不分高低貴賤。”
對自己的情緒恍然大悟,李素終于讀懂了自己的憤怒:她不滿于大家逗留她的美麗,歸根結底,是在憤怒自己在寫作上的平庸。
漂亮從來不是罪。
這一刻,奇異地放下了對峙,心頭一輕。
借着更好的掩飾,讓人徹底體面。
李素的肩膀微松,望向鄭庭的目光不再鋒利防備,她跟着笑了笑,仿佛已經強大到不再害怕被凝視,被誘惑。也沒有逃避、否認。
“嗯。”這是李素回應。
“接吧。”鄭庭往辦公桌那邊走了走,隔出一段距離,他看向手機消息,一副回避的模樣。
李素長舒了一口氣,按下接聽電話。
率先沖進耳朵的,是一陣震耳欲聾的哭聲,小女童撕心裂肺的嚎啕,仿佛要攪裂人的耳膜。
那是報複的嘶吼,那是懲罰。
對面哭泣的是李素今年剛滿4歲的妹妹李樂,是母親在41歲高齡下堅持生下的骨血,小她足足19歲。
李素能想象到,此刻的李樂,應該是占據在一角,緊捏着兩隻拳頭,用盡全力地朝着對面的母親梁婧發洩。
發瘋。
李素悄悄将話筒拿遠了一些,降低音量。
母親梁婧絕望道:“你妹妹就是個來讨債的,慣會折磨人!一點點不如願就開始哭鬧,沒完沒了,打又打不得,我真的要崩潰了!”
李素沉沉地呼了一口氣,揉着太陽穴無奈道:“媽,我在上班。”
“隻是一個三千塊的工作,有什麼好畏手畏腳的?”梁婧冷嗆回去,語氣不屑道:“就你還當做寶似的摟地緊緊的,有沒有一點出息?”
所以随心所欲地任性來電,就是故意的。
李素揉太陽穴的手一頓,好半晌,她才記起要呼吸,忍不住自嘲譏笑,又無可反駁。
“還不如想想怎麼搞定你妹,”梁婧的聲音漸遠了些,她将電話朝向李樂,不得不大叫道:“樂樂,你别哭了,來,跟你姐姐說一句,你到底想幹什麼!”
這是又扯着李素要她平官司。李素不言語,隻覺得心裡疲憊。
哭聲,依然是滿天的哭聲。沒有休止的意思。
聽出電話那端的李樂也沒有一點點靠近的意思,李素忍不住笑了笑。
不親就是不親。李樂出生後,她就去讀大學了,姐妹兩相處的時光并不多,除了有着同一對父母,她們之間其實是陌生的。
這也沒什麼,除了她們的父母并不滿意她們之間的陌生。
妹妹......妹妹呀......腦海裡浮現出另一張可愛的臉,滿是鮮血的臉。
似過載的海綿,被輕輕一按,便有層層的恐懼滲出來。李素的指尖一軟,差一點握不住手機。
“真是小鬼難纏!好好好,你不說算了!你哭,哭吧!”梁婧不耐煩地将手機收回來,發現電話那頭的李素還在沉默,她不由地抵觸起來。“你怎麼不說話?”
說什麼?哦,媽媽應該是在期待她的歌頌吧。
即使李樂不聽,她也該锲而不舍地勸說:“李樂不要哭了,媽媽照顧你很辛苦,你應該懂事一點,快跟媽媽道歉,抱抱媽媽”。
李素:“暑假很快就要過去了,等開學就好了。”
“呵。”梁婧冷笑一聲。面對李素的過分冷靜,她不再繼延續抱怨自己的辛苦,而是換了副口氣,反問李素:“你在生我的氣對吧?你覺得我不該打給你,覺得我不合時宜,隻會拉家長裡短,說話沒道理。”
“沒有。”李素下意識地否認,極快,仿佛本能。
“你騙不了我,”幾句話,不吐不快地說出來:“你喜歡你爸爸,你爸爸事事尊重你,也不讓我對你多說什麼重話,可我是你媽,我能害你嗎?忠言逆耳罷了,媽媽今天跟你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
苦口婆心的語氣,突如其來地鋪陳,仿佛戲劇開場前的鼓點,敲的人心慌。
事實上,特别是在那件事發生之後,李素總在悄無聲息地回避着與母親交心,她害怕被翻舊賬,任何舊賬。
李素下意識看了鄭庭一眼,端起茶杯,一口飲盡,冷茶一路刺骨,令她頭腦一激,清醒不少。
不要!李素下定決心,她必須阻止母親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