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庭的目光從手機屏幕挪到李素的臉上。

坐在長沙發上的李素，看上去單薄極了，她的眼鏡被她撐起來，架在了腦袋上，支着如玉般瑩潤白嫩的胳膊，撐着額角，另一隻手握着手機，她的眼眸低垂，一副思考的，随機應變的模樣。

小小一張臉清純煞白，幹淨去雕飾，她敏銳，弱小，也很美。

“媽，對不起，要你為我操心，我都知道的，唉......”李素試圖迂回，她語氣可憐，懇求道：“我晚上給你回電話好嗎？”

“李素！”梁婧尖銳地叫了起來，似乎是被李素的巧言回避徹底激怒。

她們都曾裝過幾年的糊塗，隻是現在，梁婧不願意了。

是敏感，是自卑，是沉痛。面對即将脫軌的女兒，梁婧想要赢得她作為母親的尊嚴。

“不是媽媽有意打壓你，隻是你必須得面對——遠的也不說了，就說你的兩次高考吧，也不過是靠着藝術才考上了個二本。這些都已經證明了你的實力，你不是個有出息的人，逆境的打壓與順境的鼓勵，都無法讓你高飛，你爸的那套教育方式根本沒用，你得承認！”

鄭重的語氣，堅定地否認，梁婧的話像一根根冰淩，猝不及防地刺進李素的心髒。

潑完冷水，梁婧又換了副體貼口吻，溫和道：“當然，我跟你爸也不指望着你能混出什麼名堂，我更是覺得：與其讓你一個人在外面闖蕩，不如回家！”

“你爸還沒退休，你去考個教師證，回來考編，讓你爸走走關系，拿個鐵飯碗，一月五六千，還有寒暑假，這日子不知道舒服多少！”

“在家裡也不用吃外賣、吃垃圾食品，有爸爸媽媽照顧，多好！還能順便照顧樂樂......再有2年，她就上小學了，你當老師，剛好能看着她！兩全其美。”

兩全其美？

從小到大，因為母親從未幹涉過她的成長，李素也從未試圖去翻閱母親心底對她的真實看法。

突如起來的面對，李素也有些沒想到，原來是“你不是個有出息的人”，原來是“沒指望你混出個名堂”......

李素覺得自己的心就要裂開了，她一直都在害怕母親的報複，可此刻，她甯願母親的這番話隻是報複。

——她應該知道，她一直知道。也許母親沒有釋懷。還是想報複她，懲罰她。母親是故意要給她添麻煩的嗎？

徐阿姨早就提醒過她，這份恨一輩子都散不盡。

眼眶幾乎有些燙人，在眼淚流下之前，李素閉上眼，右手撐在膝蓋上，她試圖挺起脊梁，卻覺得身子變得好沉，好沉。

仿佛要墜進海底。

“怎麼又不吭聲？我一句沒有誇張吧？”梁婧小聲嘀咕，似乎是顧慮女兒的情緒，又仁慈地安慰道：“我早就不望女成鳳了，你也别太有壓力。”

“唉......”那頭的梁婧一聲長歎，又自說自話道：“你什麼時候回來？”

聽聽。多麼善解人意的一段話。

隻是實事求是地說了些實話對嗎？身位母親，甚至都沒有提出任何艱巨的要求。她沒做錯。

可是，真的沒有做錯嗎？比如：比起提要求，不指望，不期待，不支持，這難道不更足夠打敗一個孩子嗎？

李素睜開眼，眼睛依然很紅。她擡眼，目光撞進辦公桌那頭，正在看着她的鄭庭。

鄭庭從容，鄭庭淡然，鄭庭成功。

李素緩緩地，長長地舒了口氣。

不是呀，媽媽，我也可以成為很優秀的人。

我不是“差不多”小孩，你知道嗎？我有我的專長，我已經遇到了賞識我的伯樂，我其實也可以發光，不再是配角，而是舞台上的表演者。

——媽媽，我也可以成為你的驕傲。

“李素？你在聽嗎？”太安靜了，梁婧不确定道：“你不會是把電話放在一邊，沒聽吧？你這也太不尊重人了！”

“媽，”李素開口，察覺有唾漬黏着嘴角，她擡手擦了擦，擦的滿手口紅，像是血迹。“我在外面過的挺好的。先挂了，有事。”

李素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挂斷了電話，仿佛怕母親催命似的再次打來，這一次，她果斷地選擇了關機。

終于清淨了。可是心早就亂的不成模樣。

李素半抱着自己的胳膊，試圖平靜内心。

她看到地上的影子正在移動，是鄭庭走了回來。

一張濕紙巾遞過來，李素接過，随着鄭庭引導的目光，她看向自己的手，後知後覺地，一點點擦去指尖的口紅。

仿佛适才的那一幕插曲從未出現，鄭庭再一次開口，也隻是在延續适才未完的話。

重新将茶滿上，将茶杯輕輕放回李素身前，鄭庭提醒道：“你在哪裡都會被衡量，選一個能欣賞你的老闆，不說能好多少，可至少能少受些委屈。”

嗯，是吧。李素看着鄭庭，忍不住扪心自問：所以，你要怎麼抉擇？留在這裡，用自己的美麗去換取資源，或是離開這裡，繼續清白。

李素記得自己的樣子，沒想過做女主角，也不在乎做配角，這才是李素。

可是這一刻的李素，聽完母親說出心裡話的李素，已經不想再做李素了。

“鄭總，你說的很對。”李素飄忽不定的聲音漸漸清晰。

難過的情緒曲擰着她的五髒六腑，任心裡的雪紛紛揚揚。直到自尊與驕傲被徹底凍住，她決定铤而走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