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墨蘭想抽回手,卻被緊緊抱住。細雨滾燙的眼淚滲進她袖口:"他們罵阿姐,我難受......"
窗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三更天了。姜墨蘭輕輕拍着細雨的背,哼起幼時乳母教的搖籃曲。懷裡的抽泣漸漸平息,隻剩銅鈴铛随着呼吸微微顫動。
月光移過窗棂,照見兩個相偎的身影。姜墨蘭望着帳頂的竹影,突然覺得左腿的舊傷沒那麼疼了。
臘月裡的第一場雪落下時,姜墨蘭在柳家已住了三年。清晨她推開西廂房的窗戶,寒氣混着梅香撲面而來。院裡的老梅樹開了花,點點紅蕊映着積雪,煞是好看。
"阿姐!看我的新襖子!"柳細雨像團火似的沖進屋,銅鈴铛叮叮當當響個不停。她原地轉了個圈,石榴紅的棉襖襯得小臉白裡透紅,發間還别着朵新摘的臘梅。
姜墨蘭伸手拂去她肩上的雪粒:"這麼薄,當心着涼。"
"才不會!"柳細雨湊到炭盆前烤手,"我加了艾葉的棉絮,比你的還暖和呢。"說着就來摸姜墨蘭的袖子,冰涼的手指激得她一哆嗦。
十三歲的柳細雨已經抽了條,比同齡姑娘高出半頭,隻是眉眼間的稚氣還未褪盡。她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掏出個油紙包:"福滿樓的棗泥糕,我排了半個時辰隊呢。"
姜墨蘭接過糕點,指尖觸到細雨手背上的一道紅痕:"又去試新藥了?"
柳細雨縮回手,讪讪地笑:"就試了一點點白芨膏......"
"胡鬧。"姜墨蘭拽過她的手,從枕邊小匣裡取出薄荷膏。細雨的手比一般姑娘粗糙,指腹有常年搗藥磨出的薄繭。藥膏化開時,小丫頭嘶嘶抽氣,卻還嘴硬:"比上次的黃連膏好多了,那個塗上像被蠍子蟄似的。"
窗外傳來柳夫人的呼喚。細雨應了一聲,臨走前突然回頭:"對了,爹說讓你去前堂看診。"
姜墨蘭手一抖,薄荷膏盒子當啷掉在地上。自從半年前她幫柳大夫修訂過幾例疑難雜症的脈案,柳家夫婦看她的眼神就多了幾分思量。
前堂藥櫃前,柳大夫正在稱茯苓。見姜墨蘭拄着拐進來,他指了指靠窗的條案:"今兒個起,你幫着寫方子。細雨那丫頭字像蟹爬,抓藥的夥計總看錯。"
條案上攤着本嶄新的脈案冊子,硯台裡的墨汁還泛着光。姜墨蘭摸着冊子扉頁上"姜墨蘭錄"四個小楷,喉頭突然發緊。柳大夫背對着她整理藥櫃,狀似随意地說:"你天分比細雨好,就是身子骨弱了些。"
那天上午,姜墨蘭記了七份脈案。細雨不時從前堂跑過,銅鈴铛聲時遠時近。午飯後,姜墨蘭發現條案抽屜裡多了個手爐,爐套上歪歪扭扭繡着"蘭"字,針腳粗得能漏出棉花。
年關将近,醫館的病患多了起來。姜墨蘭發現柳夫人總在午後出門,回來時眼圈紅紅的。有天她整理賬本,注意到每月初五都有一筆二兩銀子的支出,記的是"藥材",卻不見對應的進貨。
"阿姐!"細雨風風火火闖進賬房,打斷了她的思緒,"快試試這個!"小丫頭端着個青瓷碗,裡頭盛着黑乎乎的湯汁。
姜墨蘭皺眉:"又是新方子?"
"當歸羊肉湯!"細雨獻寶似的捧到她面前,"張嬸說這個最養人了,我炖了三個時辰呢。"
湯裡飄着層油脂,聞着倒香。姜墨蘭小啜一口,眉頭舒展:"好喝。"
細雨眼睛亮了起來,掰着手指說:"我加了黃芪、黨參,還有一點點藏紅花......"她突然壓低聲音,"用的是我的月錢,别告訴爹。"
姜墨蘭手一頓。細雨的月錢不過五十文,這碗湯少說值二百文。她放下碗,從袖中掏出個荷包:"給,上回幫李員外看賬的酬勞。"
細雨連連擺手:"我不要!阿姐總不吃肉,才瘦成這樣......"
"拿着。"姜墨蘭把荷包塞進她手裡,"下次趕集,咱們買些好料子給你做新衣。"
細雨捏着荷包,突然紅了眼圈:"阿姐,你對我真好。"
姜墨蘭别過臉,假裝整理賬冊。窗外飄起雪粒子,打在窗棂上沙沙作響。
除夕守歲,柳家四口圍坐在正堂。柳夫人破例溫了壺桂花釀,給兩個姑娘各斟了半杯。細雨一口喝幹,嗆得直咳嗽,臉蛋頓時紅得像貼了春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