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墨蘭抽走她的毛筆,在宣紙上寫下"當歸三錢,白芍二錢",推到她面前:"這樣呢?"
細雨瞪圓了眼睛,突然跳起來翻箱倒櫃,抱來一摞泛黃的紙頁:"阿姐幫我寫藥方!爹說的病症我都記得,就是字太醜抓藥的老王總看錯。"
那些藥方雜亂得像被貓抓過的線團。姜墨蘭花了三天時間分類整理,按風寒、傷暑、婦科等歸入不同冊子。細雨趴在她肩頭看,呼出的熱氣拂得她耳根發癢。
"阿姐真厲害。"細雨把編好的冊子摟在懷裡,"比爹的賬本還整齊!"
提到賬本,姜墨蘭心中一動。晚飯時她向柳大夫提出想看看醫館的賬目,柳夫人筷子上的釀苦瓜啪嗒掉在桌上。
"這......"柳大夫與妻子交換了個眼神,"賬目粗陋,怕污了姑娘的眼。"
"我在家時幫母親理過賬。"姜墨蘭輕聲道,"若有什麼不妥當的,您隻當我小孩子胡鬧。"
柳大夫猶豫片刻,還是從廂房搬來隻樟木箱子。積灰的賬本攤在燈下,姜墨蘭指尖劃過那些歪扭的數字,心頭漸漸發沉——三年前的黃連收購價竟是今年的兩倍,而去年冬天的炭火支出足夠買下半畝良田。
細雨湊過來看,突然指着某頁驚呼:"爹!這天的診金記錯了!李員外明明給的是五兩銀子,怎麼寫成三錢?"
柳大夫漲紅了臉,柳夫人則低頭扒飯。姜墨蘭合上賬本,輕聲道:"明日我幫您重新謄錄吧。"
那晚細雨睡得格外早。姜墨蘭在燈下重算賬目,發現醫館這三年來竟是入不敷出。窗外傳來壓低的争執聲,她拄着拐挪到門邊,聽見柳夫人帶着哭腔說:"......又不是故意瞞你,阿弟鄉試要打點,細雨又總把藥施給窮人......"
姜墨蘭輕輕退回桌前,在算紙上多添了筆墨。翌日清晨,柳大夫發現案頭擺着新賬本,每筆出入都列得清清楚楚,最後還附了張建議——将貴細藥材單獨造冊,普通藥材按季集中采購。
五月初五,鎮上賽龍舟。細雨天不亮就爬起來,給姜墨蘭梳了個雙鬟髻,又硬要給她鬓邊簪朵石榴花。
"我又不去。"姜墨蘭偏頭躲開。
細雨撅着嘴,突然眼睛一亮:"那阿姐在回春堂二樓看!那兒的欄杆結實,我求過掌櫃的了。"
回春堂是鎮上有名的藥鋪,正對着龍舟競渡的河灣。姜墨蘭被安置在二樓雅座,膝上蓋着細雨的小毯子。河面上鼓聲如雷,十二條龍舟像離弦的箭般破開水面。
細雨穿着杏紅衫子站在岸邊,在一群灰撲撲的看客中格外顯眼。她頻頻回頭望向回春堂,銅鈴铛在陽光下閃着光。
龍舟賽到第三輪時,樓下突然傳來喧嘩。姜墨蘭探頭望去,看見細雨正和幾個半大孩子推搡。她心頭一緊,拄着拐杖就往樓下趕。
等姜墨蘭擠到岸邊時,細雨已經跌坐在泥地裡,杏紅衫子沾滿泥漿,辮子也散了半邊。四五個孩子圍着她哄笑:"小鈴醫護着瘸子!小鈴醫護着瘸子!"
姜墨蘭的拐杖深深陷進河岸的軟泥裡。她深吸一口氣,突然高聲喊道:"劉家小哥!你爹的腰痛該複診了吧?"
領頭的男孩一愣。姜墨蘭繼續道:"上個月你們欠柳家醫館二錢銀子,賬本上可記着呢。"她又轉向另一個,"孫小妹,你娘偷拿家裡的參須給王婆子,被你爹發現了吧?"
孩子們面面相觑,漸漸安靜下來。姜墨蘭拄着拐走到細雨身邊,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柳大夫心善,從不催債。若讓他知道你們欺負細雨......"
領頭的男孩突然漲紅了臉:"我、我們鬧着玩的!"他伸手想拉細雨,被小丫頭一巴掌拍開。
姜墨蘭從袖中掏出塊松子糖:"誰扶細雨起來,這糖就歸誰。"
孩子們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扶起細雨,還有人掏出手帕給她擦臉。姜墨蘭把糖掰成幾瓣分給他們,輕聲道:"柳大夫常說,醫者仁心不分貴賤。你們若再欺負人......"
"不敢了不敢了!"孩子們一哄而散,隻剩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怯生生地留下,幫細雨系好了散開的辮繩。
回程路上,細雨一瘸一拐地走在姜墨蘭身側,突然噗嗤笑出聲:"阿姐真厲害,比我打架強多了。"
姜墨蘭看着她膝蓋上的擦傷,心頭像堵了團棉花。晚飯後,她翻出細雨偷藏的跌打藥酒,按着人在燈下擦藥。小丫頭疼得直抽氣,卻還嘴硬:"一點都不疼!"
夜深時,姜墨蘭被細碎的抽泣聲驚醒。細雨背對着她蜷成一團,肩膀一聳一聳的。她悄悄挪過去,借着月光查看那孩子膝上的傷。
"我裝睡的。"細雨突然翻身,濕漉漉的臉貼在她手上,"阿姐的手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