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夫人絞着帕子:"你們這樣的情誼,放在戲文裡是佳話,放在現實裡就是禍端。"她頓了頓,"墨蘭,你比細雨明白事理。"
姜墨蘭抓起一把決明子,又任它們從指縫流回筐裡。陽光透過窗棂,在地上投下細密的光斑。
"我明白。"她輕聲說,"藥材該翻曬了。"
午後,姜墨蘭在細雨的枕頭下發現了那支梅竹木簪。簪子被手帕包着,帕角繡着歪歪扭扭的雨絲紋樣。她将簪子貼身收好,突然聽見前堂傳來柳大夫的驚叫。
"怎麼了?"她匆忙趕去。
柳大夫指着賬本,手抖得厲害:"趙家送來的聘書......細雨還沒見過趙公子,怎麼就......"
案上的大紅聘書刺得人眼疼。姜墨蘭掃了一眼,是趙家單方面送來的定親書,落款竟是三日前——及笄禮那天。
"我去追回來。"姜墨蘭轉身就往外走。
柳夫人拉住她:"馬車已經走了兩個時辰,你這腿......"
"我騎馬去。"姜墨蘭甩開她的手,"細雨不能就這麼稀裡糊塗定了親。"
柳大夫頹然坐下:"來不及了......"
姜墨蘭站在門檻處,陽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左腿殘肢突然劇痛起來,像有千萬根針在紮。她握緊拐杖,木頭的吱嘎聲在寂靜的堂屋裡格外刺耳。
細雨離家的第七日,姜墨蘭收到了第一封信。
驿差将信送到醫館時,她正在整理藥櫃。薄薄的信封上寫着"姜墨蘭親啟",字迹工整得不像出自細雨之手。姜墨蘭用裁紙刀小心拆開,裡面卻掉出片幹枯的桂花。
"姨母說女子書信要端莊。"信紙上的内容倒是細雨的語氣,"我偷偷夾了片後院的桂花,阿姐聞得到香味嗎?"
姜墨蘭将幹花湊到鼻尖。香氣早已消散,隻有淡淡的墨香混着紙張的澀味。她翻到背面,發現信末畫了個小小的鈴铛,筆觸稚嫩得像是孩童的塗鴉。
回信花了姜墨蘭整整三個晚上。第一晚寫廢了七張紙,不是嫌字迹太僵硬,就是怕内容太露骨。最終定稿的隻是些日常瑣事:醫館新收了學徒,後院的梅樹結了果,李員外家添了孫子。
"信寫好了?"柳夫人端着安神茶進來,目光掃過案上墨迹未幹的信箋。
姜墨蘭下意識用袖子遮住信末——那裡她悄悄描了枝極小的墨蘭,藏在落款的花押裡。
"細雨初到陌生地界,難免想家。"柳夫人放下茶盞,"你多寫些開解的話。"
姜墨蘭點頭,待柳夫人走後,又在信紙背面用米湯寫了"保重"二字。這是她幼時與堂姐玩的把戲,字迹幹透後便隐去,對着燭火才能顯現。
驿差每十日來一次。漸漸地,姜墨蘭的書案抽屜裡積了一摞回信。細雨的來信越來越長,字迹也漸漸有了風骨,隻是總愛在邊角畫些花草。有次信紙折縫裡夾着幾粒相思子,姜墨蘭取出來時,鮮紅的豆子滾了滿桌。
立秋那日,姜墨蘭正在布莊看料子,忽聽街上馬蹄聲急。一隊官差擁着頂青呢小轎經過,領頭的差役高聲吆喝行人避讓。
"是趙家公子去鄰縣相親哩。"布莊老闆娘湊過來,"聽說姑娘是柳大夫家的閨女,生得可俊了。"
姜墨蘭手中的綢緞滑落在地。回到醫館,她發現柳大夫正對着張燙金帖子發愣。
"趙家送來的。"柳大夫苦笑,"說是相看順利,擇日下聘。"
姜墨蘭拄着拐徑直回了西廂房。細雨的書信還攤在案頭,最新一封裡夾着片曬幹的竹葉,說姨母家後山的竹子比鎮上青翠。她提筆想寫回信,墨汁在紙上洇開個大黑點。
三更時分,姜墨蘭悄悄摸進藥房,抓了把安神的合歡皮。回到房裡,她翻出存錢的紫檀匣子——裡頭有幫人看賬攢的十七兩銀子,還有父親留下的二十兩撫恤金。
次日天未亮,姜墨蘭就雇了輛驢車去縣城。她在最熱鬧的市口租了間小鋪面,挂上"墨蘭齋"的布招,專賣從江南運來的綢緞。
"姑娘腿腳不便還出來做生意?"隔壁茶肆的老闆娘好奇地問。
姜墨蘭正調試新打的輪椅——這是她畫了圖樣請木匠特制的,椅輪外緣包着鐵皮,扶手暗藏抽屜,靠背還能放平當榻。"腿壞了,手又沒壞。"她淡淡地說。
輪椅在青石闆上碾出兩道淺淺的痕迹。姜墨蘭白日看店,晚上記賬,常常忙到宵禁才回醫館。柳家夫婦見她日漸消瘦,勸了幾句也就不管了——自從細雨離家,西廂房總是靜得像沒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