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梅雨季節來得又急又猛。
姜墨蘭坐在太醫署的廊下,望着檐角滴落的雨水出神。左腿殘端的疼痛已經減輕大半,孫太醫說再堅持半年藥蒸,或許能裝上特制的義肢短靴。
"阿姐!"
細雨舉着油紙傘跑來,銅鈴铛在雨聲中清脆作響。她手裡攥着封信:"小滿寫的,說他已經學會制作腿撐了!"
姜墨蘭接過信,指尖觸到細雨冰涼的指尖:"手這麼冷?"
"剛給太後施完針。"細雨挨着她坐下,發梢的水珠蹭在她頸間,"太後問我們什麼時候回鄉。"
雨絲斜飛,打濕了姜墨蘭的裙角。三個月前那場風波後,太後對細雨青眼有加,甚至暗示可以破例封她為女醫官。但她們都知道,京城不是久留之地。
"孫太醫說,再治療半月就可以回鄉調養。"姜墨蘭折好信,"你想回去嗎?"
細雨眼睛亮起來:"想!後院那株梅樹該結果了,小滿的腿撐模型還等着改良,還有李嬸家的丫頭說要跟我學認藥......"
她掰着手指數,腕間的玉梅扣在雨光中瑩潤生輝——那是姜墨蘭在太醫署熬夜三個月雕成的。姜墨蘭望着她生動的側臉,忽然道:"回去後,我們成親吧。"
細雨的聲音戛然而止。
雨幕如織,遠處宮牆的輪廓模糊在霧氣裡。姜墨蘭從輪椅上取出個錦盒,裡面是那支見證過她們十年光陰的梅竹雙清木簪。
"沒有鳳冠霞帔,隻有這個。"她輕聲道,"你願意嗎?"
細雨的眼眶瞬間紅了。她撲進姜墨蘭懷裡,銅鈴铛撞在輪椅扶手上,叮當作響:"我願意!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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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鄉那日,全鎮的人都擠在城門口。
柳夫人哭紅了眼睛,柳大夫則闆着臉檢查姜墨蘭的腿傷。當發現那些猙獰的疤痕已經軟化時,他胡須抖了抖,轉身去藥櫃抓了把黃芪扔進炖鍋。
老梅樹又長高了,枝頭綴滿青澀的小果子。細雨興奮地拉着姜墨蘭轉了一圈,突然神秘地說:"閉上眼睛。"
姜墨蘭合眼的瞬間,聽見細雨跑開的腳步聲,銅鈴铛聲漸遠又近。再睜眼時,眼前是塊蒙着紅綢的匾額。
"掀開看看!"細雨催促。
紅綢落下,"梅雨醫坊"四個鎏金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竟是三皇子親筆所題。匾額右下角還刻着小小的一行字:"天作之合,醫者仁心"。
"殿下派人連夜送來的。"細雨貼在她耳邊說,"太後還賞了百兩黃金,說是給我們......"她臉一紅,"辦喜事用。"
姜墨蘭望向醫館門口——原先的台階已經改造成斜坡,藥櫃換成了可升降的新樣式,連診台都調低了高度。學徒們探頭張望,都是這些年她們收留的孤女或殘疾孩子。
"喜歡嗎?"細雨緊張地拽她袖子。
姜墨蘭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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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定在秋分。
沒有花轎迎親,沒有新郎接引。姜墨蘭穿着藕荷色長衫,細雨則是一身竹青羅裙,兩人共乘一輛裝飾着梅枝的輪椅車,緩緩駛向醫館正堂。
三皇子微服前來主婚,太後賜的"濟世情深"金匾高懸堂上。街坊們擠在門口,有好奇的,有豔羨的,更多的是這些年受過她們恩惠的病患。
"一拜天地——"
姜墨蘭剛要轉動輪椅,細雨卻按住她的手。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中,她緩緩卸下左腿的義肢,露出那些年深日久的疤痕。
"我愛的從來都是完整的你。"細雨跪下來,親吻那些猙獰的痕迹,"從十歲那年開始,從未變過。"
滿堂寂靜中,柳大夫突然走上前,将一本泛黃的《柳氏醫案》放在她們交握的手上:"好好過。"
柳夫人抹着淚給二人系上同心結,小滿拄着新制的腿撐撒花瓣。三皇子含笑舉杯:"願天下有情人,皆如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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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時,細雨趴在婚床上數禮單,姜墨蘭則整理着各地寄來的賀信。
"阿姐。"細雨突然翻身坐起,"你說我們老了會怎樣?"
姜墨蘭望向窗外的梅樹:"大概像現在這樣,你搗藥,我看賬,偶爾吵吵架。"
細雨笑着滾進她懷裡,銅鈴铛清脆一響:"那說好了,下輩子我還做你的藥引。"
月光如水,照見婚床上交纏的青絲,一縷黑如墨,一縷柔似柳,再不分彼此。
番外·歲歲年年
一、十年後的清晨
天剛蒙蒙亮,"梅雨醫坊"後院的梅樹沙沙作響。
姜墨蘭伏在案前,就着晨光修改新輪椅的圖紙。這些年醫坊規模擴大,她和細雨收留了不少無家可歸的女子和殘疾孩童,教她們醫術或手藝。而這款帶機關的新輪椅,是為一個脊柱彎曲的小姑娘設計的。
"阿姐,你又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