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聲漸密,蓋過了屋内壓抑的抽泣。沈知瀾數到第一千下心跳時,溫玉棠終于輕手輕腳離開,帶上門時銅鎖發出極輕的"咔嗒"聲。
晨光再次照進醫館時,案幾上擺着兩套疊好的新衣。沈知瀾的那套衣領内側,繡着朵小小的海棠花。
雨水節氣剛過,醫館後院的梨樹冒出了嫩芽。
沈知瀾天不亮就起了床,左腿的舊傷在濕冷的清晨隐隐作痛。她撐着竹杖,慢慢挪到竈間,生火燒水。銅壺裡的水剛滾開,閣樓上便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溫玉棠醒了。
這半個月來,溫玉棠像是怕被趕走似的,每日天不亮就起身,搶着做活。沈知瀾起初不習慣,後來便也由着她去。隻是今日,她聽見閣樓上的腳步聲比往常更輕,像是刻意放慢了動作。
"醒了就下來。"沈知瀾頭也不擡,往茶壺裡撚了一撮曬幹的野菊,"水要開了。"
溫玉棠扶着樓梯慢慢走下來,身上穿着新裁的靛藍布裙,頭發松松挽着,鬓角還沾着一點水汽,像是剛洗過臉。她手裡攥着什麼東西,見沈知瀾看過來,下意識往袖子裡藏了藏。
"手裡拿的什麼?"沈知瀾問。
溫玉棠抿了抿唇,猶豫片刻,還是伸出手——掌心裡躺着一隻小小的香囊,布料粗糙,針腳也不甚整齊,但能看出是用了心的,上面歪歪扭扭繡了一朵海棠花。
"我……昨晚縫的。"溫玉棠聲音很低,"布料是裁衣裳剩下的邊角……"
沈知瀾盯着那香囊看了半晌,伸手接過。指尖碰到溫玉棠的掌心時,對方瑟縮了一下,像是怕被嫌棄。香囊很輕,捏了捏,裡面似乎塞了幹花,湊近聞,有淡淡的香氣。
"裡面是什麼?"
"曬幹的海棠花瓣。"溫玉棠低聲道,"後院那棵海棠樹……我見落了些花瓣,就撿來曬幹了。"
沈知瀾沒說話,隻是将香囊收進袖中,轉身去倒茶。茶水滾燙,白霧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的神情。
"今日要去城南看診。"她忽然開口,"你跟着去。"
溫玉棠一怔,随即眼睛亮了起來:"我能幫上忙?"
"背藥箱。"沈知瀾淡淡道,"順便認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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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的巷子窄而曲折,青石闆路被雨水沖刷得發亮。
沈知瀾拄着竹杖走在前面,溫玉棠背着藥箱跟在後面,時不時伸手虛扶一下,卻又不敢真的碰到她。街坊們見了沈知瀾,都笑着打招呼,目光卻忍不住往溫玉棠身上瞟。
"沈大夫,這位姑娘是……?"賣豆腐的劉嬸子笑眯眯地問。
"我表妹。"沈知瀾語氣平靜,"來幫忙的。"
溫玉棠低着頭,手指無意識地絞着衣角。她知道自己現在的身份尴尬——既不是沈知瀾的親眷,也不是醫館的學徒,甚至連個正經的落腳處都沒有。街坊們的目光裡帶着好奇和打量,讓她渾身不自在。
"别理他們。"沈知瀾忽然低聲道,"看路。"
溫玉棠一怔,擡頭時,發現沈知瀾不知何時放慢了腳步,幾乎與她并肩而行。她的竹杖點在石闆路上,發出笃笃的聲響,像是某種無聲的宣告——她站在她這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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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診的人家姓趙,是個做木匠的老漢,前幾日摔斷了腿。
沈知瀾檢查傷口時,溫玉棠站在一旁,認真看着她的動作。沈知瀾的手法很穩,拆開繃帶、清洗傷口、敷藥、包紮,一氣呵成。溫玉棠注意到,她的指尖在觸碰到病人時,總是極輕,像是怕弄疼對方。
"你來。"沈知瀾突然開口,示意溫玉棠上前,"試試包紮。"
溫玉棠一愣,随即緊張地接過紗布。她的手有些抖,動作也不夠熟練,但沈知瀾沒有催促,隻是靜靜看着。
"再纏緊一點。"沈知瀾低聲道,"對,就是這樣。"
溫玉棠的手指不小心碰到老漢的腿,對方"嘶"了一聲,她立刻縮回手,臉色發白:"對、對不起……"
"沒事沒事。"老漢擺擺手,笑道,"姑娘手輕,比沈大夫還溫柔哩!"
沈知瀾嘴角微不可察地翹了翹。
回程時,溫玉棠的腳步明顯輕快了許多。她偷偷瞥了沈知瀾一眼,見她神色如常,才小聲道:"我……我以後能多學些醫術嗎?"
沈知瀾側目看她:"想學?"
溫玉棠點頭,眼神堅定:"我想……能幫上你的忙。"
沈知瀾沉默片刻,忽然從袖中掏出那隻香囊,挂在腰間。
"明天開始,背《本草綱目》。"
溫玉棠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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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沈知瀾在燈下整理醫案,溫玉棠坐在一旁,笨拙地磨墨。
她的動作很慢,生怕墨汁濺出來弄髒紙張。沈知瀾偶爾擡頭看她一眼,見她認真抿着唇的模樣,心裡某處微微發軟。
"累了就去睡。"沈知瀾道。
溫玉棠搖搖頭:"我再練會兒。"
沈知瀾沒再說話,隻是将燈芯挑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