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春雨悄然而至,細密的雨絲打在瓦檐上,發出沙沙的聲響。醫館裡,隻有墨塊與硯台摩擦的細微聲響,和兩人輕緩的呼吸。
溫玉棠偷偷擡眼,看向沈知瀾的側臉——燈影下,她的輪廓顯得格外柔和,長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唇角微微抿着,像是在思考什麼難題。
她忽然覺得,這一刻,像是偷來的時光。
谷雨剛過,街角的槐樹開花了,細碎的白花瓣被風一吹,紛紛揚揚落在醫館的台階上。
溫玉棠蹲在檐下,正用石臼搗着新曬幹的黃芩。她學得很快,這半個月來,已經能熟練地分揀藥材、研磨藥粉,甚至能幫沈知瀾寫簡單的方子。街坊們漸漸習慣了她的存在,偶爾還會笑着喊她一聲"小溫大夫"。
"玉棠,幫我把這包藥送到周嬸家。"沈知瀾從裡屋出來,手裡提着個油紙包,"她家小兒咳嗽,按昨天的方子再吃兩劑。"
溫玉棠擦了擦手,接過藥包,指尖不經意碰到沈知瀾的手背,兩人都是一頓,随即各自移開視線。
"我……我這就去。"溫玉棠低着頭,耳尖微紅,匆匆往外走。
沈知瀾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微不可察地彎了彎。
·
周嬸家住在巷尾,門前有棵老柳樹。
溫玉棠剛走到門口,就聽見屋裡傳來一陣說笑聲。她猶豫了一下,輕輕叩門。
"哎喲,小溫大夫來了!"周嬸熱情地拉她進屋,屋裡還坐着幾個街坊婦人,正圍在一起嗑瓜子。
溫玉棠腼腆地笑了笑,遞上藥包:"周嬸,這是沈大夫開的藥,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一次。"
"好好好,真是麻煩你了。"周嬸接過藥,又拉着她坐下,"來來來,喝口茶再走。"
溫玉棠不好推辭,隻得坐下。婦人們的話題從東家的媳婦聊到西家的閨女,不知怎的,忽然有人問:"小溫大夫,你和沈大夫是表姐妹?怎麼從前沒聽她提起過?"
溫玉棠手指一緊,茶杯裡的水微微晃了晃。
"是……遠房的。"她低聲道。
"哦——"那婦人拉長了音調,眼神在她身上掃了一圈,"那你是哪兒的人呀?口音聽着不像本地的。"
溫玉棠喉嚨發幹,正不知如何回答,忽聽周嬸笑道:"哎呀,你們别打聽人家姑娘的事了!小溫大夫,來,嘗嘗這桂花糕,剛蒸的。"
溫玉棠感激地看了周嬸一眼,接過糕點。她擡手時,袖口微微下滑,露出手腕上一道淺褐色的疤痕——那是官奴的烙印。
屋裡突然安靜了一瞬。
溫玉棠猛地縮回手,臉色煞白。
"喲,這疤……"一個婦人眯起眼,"看着像是官府烙的?"
溫玉棠站起身,聲音發顫:"我……我先回去了。"
她幾乎是逃也似地沖出屋子,身後傳來隐約的議論聲——
"官奴的印記吧?"
"沈大夫怎麼收留了個罪奴?"
"該不會是逃出來的?"
溫玉棠跑得飛快,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攥住,喘不過氣來。她一路跌跌撞撞回到醫館,推開門時,沈知瀾正在給一位老婦人把脈。
"回來了?"沈知瀾擡頭,見她臉色不對,眉頭微蹙,"怎麼了?"
溫玉棠搖搖頭,勉強扯出一個笑:"沒、沒事……"
她轉身鑽進後院,蹲在水缸邊,拼命搓洗自己的手腕,仿佛這樣就能把那道恥辱的烙印洗掉。
·
傍晚,醫館關了門,沈知瀾煮了兩碗陽春面。
溫玉棠坐在桌邊,筷子在碗裡撥來撥去,一口也沒吃。
"手腕疼嗎?"沈知瀾突然問。
溫玉棠手一抖,筷子掉在桌上。她慌亂地撿起來,低着頭不說話。
沈知瀾放下筷子,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輕輕掀開袖子。那道烙印清晰地露了出來——一個歪歪扭扭的"奴"字,邊緣已經淡化,但仍能辨認。
"她們看見了,是不是?"沈知瀾問。
溫玉棠眼眶發紅,點了點頭。
沈知瀾沉默片刻,忽然起身,從裡屋拿出一個小木匣,打開後取出一張泛黃的紙,當着溫玉棠的面,一點點撕碎。
"這是……"
"你的賣身契。"沈知瀾平靜道,"去年冬天,我在人牙子手裡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