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沈知瀾轉身往自己屋裡走,卻在門口頓了頓,"...明天還要看診。"
溫玉棠摸着發間的簪子,一整晚都沒舍得摘下來。
八月的最後一場雨過後,天氣驟然轉涼。
溫玉棠起了個大早,在竈間熬了一鍋紅棗姜湯。熱氣氤氲中,她聽見沈知瀾的竹杖聲從樓上慢慢挪下來,比往日更沉一些——秋涼一到,她的腿傷總是格外難受。
"喝點熱的。"溫玉棠盛了一碗遞過去,順手将晾在椅背上的厚布巾披在沈知瀾肩上,"今早王嬸來說,西街有戶人家孩子發熱,想請你去看看。"
沈知瀾捧着碗暖手,熱氣模糊了她的眉眼:"你一個人去行嗎?"
溫玉棠攪動湯勺的手頓了頓。這半年來,她跟着沈知瀾學醫,已經能獨立處理些小病症,但沈知瀾從未主動讓她獨自出診。
"我……可以試試。"她放下勺子,聲音輕卻堅定。
沈知瀾擡頭看她,目光在她發間那支紅豆簪子上停留了一瞬:"帶上銀針和退熱散。"
·
病患是個六歲的小女孩,蜷在榻上哭鬧不止。
溫玉棠輕輕按住孩子滾燙的手腕,指尖搭在脈上。脈象浮數,舌苔薄黃,是典型的風熱表證。她取出銀針,在孩子虎口處的合谷穴輕輕撚入。
"姐姐,疼……"小女孩抽抽搭搭地哭。
溫玉棠用袖口擦掉她臉上的淚珠:"很快就不疼了,乖。"她的聲音又輕又軟,像是哄着當年的自己。
孩子的母親在一旁緊張地看着。直到針拔出來,孩子漸漸止了哭,她才松了口氣:"小溫大夫,您這手法,跟沈大夫真像。"
溫玉棠低頭收拾藥箱,耳根微熱:"是師父教得好。"
回程時路過集市,她買了半斤新曬的桂花,又挑了兩塊松煙墨——沈知瀾常用的那種。走到街角時,忽然聽見有人喊她:"溫姑娘!"
一個穿着綢緞衣裳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來,臉上堆着笑:"真是您啊!當年在陳大人府上……"
溫玉棠渾身一僵。陳大人——正是當年負責抄沒溫家的官員。
"您認錯人了。"她低頭疾走,卻被那人攔住。
"别急着走啊,"男人壓低聲音,"聽說您現在跟着那個瘸腿大夫?啧啧,當年金枝玉葉的溫小姐……"
溫玉棠的手緊緊攥住藥箱帶子,指節發白:"讓開。"
"陳大人最近升了知府,"男人意味深長地笑,"要是知道您在這兒……"
"她在這兒,很好。"
一道清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沈知瀾不知何時出現在巷口,竹杖點在青石闆上,一聲比一聲重。她今日沒穿慣常的素色衣衫,而是換了件靛青色的長袍,發間的紅豆簪子在陽光下格外醒目。
男人臉色變了變:"沈、沈大夫……"
沈知瀾走到溫玉棠身邊,不動聲色地将她擋在身後:"李管家,十年不見,還在幫陳家做狗?"
李管家漲紅了臉:"你!"
"回去告訴你主子,"沈知瀾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如冰,"溫家的案子,翻定了。"
溫玉棠猛地擡頭。沈知瀾的側臉在陽光下顯得格外鋒利,下颌線條緊繃,是她極少見到的模樣。
李管家悻悻地走了。溫玉棠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在發抖,藥箱帶子深深勒進掌心。沈知瀾伸手,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疼不疼?"
溫玉棠搖頭,眼淚卻砸在兩人交握的手上:"你剛才說的……是真的?"
沈知瀾輕輕"嗯"了一聲:"這些年,我一直在收集證據。"她頓了頓,"回家說。"
·
醫館後院的石桌上,攤開了一疊泛黃的文書。
"這是當年稅銀的實收記錄,"沈知瀾指着其中一張,"你父親确實沒有貪墨。"
溫玉棠的手指撫過那些字迹,仿佛觸摸到父親伏案工作的身影。
"陳大人為了讨好上司,做了假賬。"沈知瀾又取出一份狀紙,"這是當年押送稅銀的差役畫押的證詞。"
"你……什麼時候開始查這些的?"
沈知瀾望向院角那株半枯的海棠樹:"從你被流放的那天起。"
溫玉棠的眼淚模糊了視線。十年了,原來不是隻有她一個人在記着。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