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臻摩挲着手中茶盞,心中千回百轉,眼前似已浮現同僚們嘲諷的眼神,甚至仿佛已經聽見有人在背後嗤笑他賣女求榮。
“可清音正值碧玉年華,那張廷蔚的歲數比我都大,禦史台那幫人最愛捕風捉影,若教人知道……”
“老爺,您糊塗了。”謝氏伸出柔荑,輕輕撫上他緊繃的手背,“您在江甯府苦熬十餘載才調到京城來,原以為苦盡甘來,可如今呢?連修河堤的銀子都要看工部那群人的臉色。倘若您成了張侍郎的嶽父大人……”她有意拖長尾音,指尖蘸着茶湯,在案幾上畫着彎彎繞繞的紋路,“吏部尚書門前那對石獅子,總該認得張閣老親家公的轎子吧?”
徐臻凝視着博古架上,那落滿灰塵的治水圖,喉嚨重重滾動了兩下。
都水監丞這身官袍,束縛了他二十年的青雲志,而張廷蔚頭上那頂烏紗帽,卻仿佛是一架通天梯,梯子盡頭,站着掌管铨選大權的吏部尚書。
瞧着牆上随燭火搖曳的影子,徐臻恍惚間覺得,那影子竟生出了三頭六臂。
是啊,攀附上張廷蔚,何止能省去十年的苦心鑽營?那些卡在戶部的治水文書、積壓在工部的河道圖紙,轉眼間就能化作青雲路上鍍金的台階。而這登上天梯的途徑,可不就系在二丫頭那截楊柳腰上?
至于清音……他腦海中閃過少女請安時低垂的脖頸,白得如同貢瓷的胎骨,若是在張府後宅被摔碎了,也不過像在雪地裡添上一捧泥污罷了。
“就依夫人所言吧。”他終于撚着胡須,開口說道。月光透過窗棂灑下,将他眼底的算計,鍍上了一層慈父歎息般的光芒,“隻是……終究還是委屈了二丫頭。明日開祠堂,把前朝那對金絲楠木妝奁取出來,再勞煩夫人多費心,給她備上豐厚的嫁妝,這樣将來嫁入張府,才不至于被人輕視。”
謝氏撇着嘴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晦暗,再擡眼時,那雙吊梢眉溫順地舒展開來,眼中滿是慈愛。
“老爺英明,阖府的哥兒姐兒,哪一個不是妾身的心頭肉?二丫頭雖說性子有些孤僻清冷,平日裡也不愛往妾身跟前湊……”她尾音微微顫抖,聲音有些沙啞,“偏她生來體弱,生母又是個扶不上牆的,妾身瞧着實在心疼,這些年滟姐兒有的,何曾少過她的?”
徐臻喉嚨裡溢出一聲滿意的輕哼,指節叩了叩桌案。方才被攪擾了興緻的郁氣,這會兒被謝氏這番話,熨得服服帖帖。望着她眼角細紋裡閃爍的淚光,他語氣不自覺地放軟:“你做事向來周全。”
“要不趁着老爺休休沐……”謝氏打量着他的神色,聲調愈發輕柔,“請張侍郎過府喝盞新茶?總歸是喜事,早點定下來,也免得夜長夢多。”
“不妥。”徐臻端起茶盅,青瓷茶盞裡升騰起的熱氣,漫過他蓄着短須的下巴,模糊了眼底的精光,“如今整個京城都盯着侍郎府沖喜的婚事,這時候請人過府,是想往禦史台遞折子嗎?”他摩挲着扳指,忽而又放緩語速,“你隻管備好妝奁便是。”
謝氏用手帕掩住嘴角的冷笑,再擡頭時已是滿臉關切:“到底是老爺想得周到,是妾身婦人之見了,老爺向來最疼二丫頭,此事全憑老爺做主。”
“嫁妝就照着滟姐兒的規格準備。”徐臻擡手打斷她的話,指尖在屏風上劃過一道暗影,“過幾日廣濟寺有法會,讓二丫頭替她祖母去進香。”
廊下浮動着暗香,徐清滟将脊背緊緊貼在冰涼的影壁上。青磚的寒氣順着琵琶骨往上蔓延,她卻仿若未覺,檐角的銅鈴被夜風撞得叮當響,卻怎麼也蓋不住她胸腔裡,那如鼓擂般的心跳。方才偷聽到的每一個字,都如同滾燙的火油潑進心竅,燒得她指尖都在發抖。
那位傳聞中的張侍郎,在她腦海裡愈發清晰起來:松垮的皮囊裹着嶙峋瘦骨,一口黃牙總是散發着腐臭氣息,光是想想,都讓人作嘔。
前天,謝氏房裡的婆子私下嚼舌根,繪聲繪色地描述張侍郎在行房事時的醜态:戴着銀托子不說,還得在小妾腰下墊幾寸高的玉枕,他那物件好似老樹根一般,每次完事都挂着斑斑血絲,能把人折磨得死去活來。
徐清滟盯着掌心被窗棂硌出的紅痕,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幅不堪入目的畫面:月洞床前,銀托子寒光閃閃,zhuangyang藥渣混着汗腥味在錦被間蒸騰,老侍郎松垮的眼袋垂在清音如雪的肌膚上,枯藤般的手指正粗暴地扯開鴛鴦戲水的肚兜系帶。而清音那雙慣會裝出楚楚可憐模樣的眼眸,此刻終于已被驚懼填滿,再無往日的澄澈。
這般景象剛一闖入腦海,她險些咬破舌尖,才強忍着壓下喉間快意的嗚咽。
“阿姐。”
一聲陰恻恻的呼喚從黑暗中鑽出,貼着她的後頸傳來,吓得徐清滟差點咬斷舌頭。她驚恐地轉身,燈籠裡跳動的燭火,正映着一張鬼氣森森的臉。
隻見清音披着月白素紗,鴉青長發如潑墨般散落在肩頭,唇色竟比廊下新糊的窗紙還要慘白。最瘆人的是她的眼睛,明明彎成月牙,卻似兩口沁着寒霧的深潭。